开皇三年,长安于府。
府邸静默,与前厅隐约传来的宾客吊唁之声隔开,仿佛两个世界
。于义一身素色常服,坐于书案后,神色平静得近乎萧索。他遣退了所有仆从,只留养子于宣敏在身前。
此时的于宣敏已长成挺拔青年,眉目间依稀可见其生母元岁昭的清雅,沉静的气质却更似于义。
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凝重,跪坐在于义面前,心中惴惴:“父亲,您唤我?”
于义的目光缓缓落在于宣敏脸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又饱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他仔细端详着这张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岁月里的那个女子。
“宣敏,”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时日无多了。”
于宣敏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父亲!您何出此言?您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
于义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微微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弧度:“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况且……是我自己不想再熬下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于宣敏,似乎看向了虚无的远方,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
“孩子,我这一生……看似平稳,实则心之所系,从未更改过。我一直在追寻……你的母亲。”
于宣敏喉头哽咽,他知道父亲说的是谁。
那个他只从父亲偶尔的失神和舅舅元孝矩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早逝的生母——元岁昭。
“我为她所做的一切,自污其身,远走安武,将你抚养成人……”
于义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于宣敏心上,“我从未后悔过。一刻也未曾。”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又带着深切的遗憾。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让她不要为此感到丝毫愧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与她无关。她不必觉得欠我什么……更不必在九泉之下仍觉不安。”
“我本想……亲口对她说……”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怅惘,“可惜……她走得太急……我终究……是迟了……”
如今,他终于也要去了。
这漫长而孤独的守望,终于到了尽头。
于宣敏跪行上前,紧紧握住于义已然冰凉的手,泪水夺眶而出:“父亲!您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
于义收回目光,慈爱地看着他,用尽最后力气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如同幼时哄他入睡一般。
“莫哭……宣敏,你已长大成人,沉稳睿智,我很放心。元家舅舅……也会看顾你。往后……你要好好的……”
他的气息开始微弱,眼神逐渐涣散,唇边却依然凝着那抹释然的微笑,喃喃低语,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又像是跨越生死的最终告别:
“岁岁……别怕……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
话音渐悄,他缓缓合上眼睛,头轻轻歪向一侧,放在书案下的手中,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悄然滑落。
那里面,是早已备好的、能让他安然去寻她的药。
他走得平静而决绝,仿佛不是奔赴死亡,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重逢。
于宣敏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他明白,父亲的一生都困在对生母无望的爱恋与守护中,如今,他终于挣脱了这尘世的桎梏,去追寻他唯一的光了。
开皇三年,于义逝,时年五十岁。
隋帝追赠其为大将军、豫州刺史,谥号为刚。
这“刚”字,或许源于他平生表现出来的刚直与果决。
却无人知晓,这份“刚”之下,藏着的是一生未曾宣之于口的缱绻柔情和至死不渝的守护。
他最终以最决绝的方式,为自己倾慕一生却从未真正拥有的女子,画下了一个孤独而悲壮的句点。

珝九下一篇,大梦归离离仑vs菟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