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还很小的时候，就被世人势利的态度弄懂了嫡庶之分。

嫡姐苏窈是个娇蛮任性的女子，他常常瞧见她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得惊天动地，惹得全家上下的人都来哄她。

她还经常无理取闹，但……他们总会原谅她，无论如何。

因为她是嫡亲的二小姐，她的生母是父亲大人的正妻，是祖母看中的名门小姐，是相府的正经夫人。

而他自己的生母，不过是当年父亲南下巡游看中的江南名伶罢了。

但没有关系，小小个的苏砚已经明白，出身并不决定了一切，他相信自己的乖巧听话能重新博得父亲和祖母的宠爱。

后来众人的态度再一次表明，无论她多么顽劣，在他们的眼中也只是活泼过了些。

而他……无论多么乖巧，也总会因为层出不穷的原因惹他们生气。

小苏砚七岁生辰的那天，因为打翻嫡姐的羊舌羹被关进了柴房。半夜饿得睡不着，他也没有哭闹，只是趴在小小的窗户边，看着夜空一闪一闪的星星。

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不该奢望亲情的。

自从那风华绝代的江南名伶病逝了之后，就没有人能给他这么奢侈的东西了。

他开始耍小心机。

从一开始的十试九败，到后来连嫡姐都没法儿为难他。

进步飞快，他在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收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时，想道，才十三岁的自己，未来可期。

计划好一切后，他便兴致冲冲地开始着手准备了，一刻也没有犹豫。

他怕停下来之后，会不知所措。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五月就像它的守护花神一样，奇丽动人。

嫡姐苏窈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当中，倘若顺利，即可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出了岔子，他也能把源头引到三姨娘的身上，自己不会被牵扯到一星半点。

可苏窈不仅安然无恙，还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男子。

苏砚有种浓浓的危机感。

次日，趁着苏窈出门，独自来到了那人住的清逸轩打探一番。

“公子便是昨日窈二姐姐带回来的人吗？”

苏砚换上了单纯的样子，暗自打量了一番对方。

昨天就听闻下人们说他什么气质出尘，皎如玉树临风前。

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一向对人只有模糊的印象，符庭玉好看的皮囊在他的眼里也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我叫苏砚，表字玄见，是相府的三公子。”

他看着对方倒了杯清茶给他，暗自撇了撇嘴，真讨厌那些做作的君子，总喜欢拿茶来装腔作势。

但他只是故作欣喜地喝下茶。

“在下符庭玉。”对方只是简略地报上了姓名。

还真是过分冷淡了些。

苏砚虽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可他知道，凭借自己干净少年的外表，能让大部分的人都放松警惕。

但……符庭玉没有。

即使是运用了最讨喜的话术。

从两人见面，到离开清逸轩，他对自己的态度都是从头到尾的冷淡。

怎么回事？

他愈发不安起来。

这个变数，他必须要清除掉。

几番调查下来，苏砚察觉到符庭玉好南风。

他还发现，嫡姐好像心悦于符庭玉。

行，那他把人抢过来就好了。

苏砚想，既然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那牺牲自己，又何妨？

做好决定后，他便天天找机会往清逸轩跑。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连在自己房里都烦闷不安，到了那个偏僻的角落就能安心下来。

许是他那里太安静了吧。

等到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脑中渐渐清晰的身影时，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庭玉公子换了一种茶吗？”

今日不经意间，竟然喝空了一壶。

符庭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是西山白露。”

西山白露啊，怪好听的。

他本来不喜欢喝茶，苦涩无趣。

但那天下午，看着符庭玉悠闲自在地给他泡着茶，他忽然觉得，这茶也不是这么没意思了。

他不知道这西山白露是苏窈送给符庭玉的，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就在苏窈那里喝过，还因为嫌弃，一杯都没有喝完。

符庭玉的样子，越发地在他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和符庭玉一同出游、趁机英雄救美的法子，是他迫于无奈之举。

如果可以，他更想……

苏砚摇了摇头。

不，没有如果。

符庭玉……不过是个能力强大的拉拢对象。

不要再妄想其他的了。

果然，出了意外。

他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用自己的身体，为一个跟他没有共同利益、非亲非故的人，挡了箭。

虽然后来查清，是手底下混进了苏窈的人才出了意外。

但苏砚总觉得愧于见他。

他明白，自己是假戏真做了。

他喜欢符庭玉。

符庭玉要走了。

要离开锦州城。

但他还不能离开。

他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他还太弱小，没有办法肆意地追求心怡之人。

符庭玉不是他能留住的。

苏砚有些颤抖地把药粉倒入酒壶里。

只这一次，他只想……了却遗憾。

此时的符庭玉没有一丝平时清冷淡漠的样子。

他很温柔，还喜欢在他的耳边说着令人羞耻的话。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苏砚眼睛酸酸的，莫名想哭。

这一回，他彻底放不下了。

“怎么哭了……”

“你这样，我心疼。”

符庭玉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眼泪也是个好东西。

他还是离开了。

没有人能留下他。

无论是他，还是嫡姐，谁都不能。

“自此辞别，勿寻勿念。”

说的倒轻松。

苏砚把字条夹入泛黄的戏本子里，小心翼翼地锁入了箱子。

那里面放着那江南名伶的遗物，现下又多了一张纸条，和一块精致的青玉佩。

所有人都说苏砚飞扬姿肆，年轻气盛，像太阳一样热烈温暖。只有他知道，那只是他想展示出来的面具。

热烈的面具下，是冰冷的内里。

是他们眼里清冷的符庭玉，带给了自己温暖。

他比自己更像太阳。

番外·砚生完

番外篇·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