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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熔金，流云似火。港大古朴的红砖建筑群被染上一层浓烈的暖橙色，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步履匆匆，奔向各自的夜晚。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法学院那座富有现代感的玻璃大楼里走了出来。米白色的手提包，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发髻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依旧优美的脖颈。
她几乎立刻就看到了伫立在拱门下的骆嘉昀。身影高大，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西装，与周围青春洋溢的学生格格不入。
骆嘉昀也看到了她。瞬间锁定了那个身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步跟了上去。男人的步伐大而稳，很快便缩短了距离。
骆嘉昀“允真，你穿着高跟鞋，走那么快，容易崴脚。”
这称呼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崔允真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直直地瞪向骆嘉昀。
崔允真“骆律师，这么有空？那你别跟着我啊？”
骆嘉昀面对她带着薄怒的目光，并未退缩。他微微仰头，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投向不远处街角一处暖黄色灯光透出的地方。
骆嘉昀“那里有家不错的咖啡店，我请你喝杯咖啡，可以吗？”
崔允真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是一家看起来雅致安静的咖啡厅。她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尚早。
崔允真“骆律师的时间很宝贵，我的也是。希望你不要浪费我太多。”
骆嘉昀“不会太久。”
骆嘉昀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橘黄色的暖光倾泻而下，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轻柔的背景音乐。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一张小小的原木方桌隔开彼此。
骆嘉昀“两杯美式，谢谢。”
骆嘉昀直接对服务生说，他甚至没有问她是否需要加糖奶。这个细节让崔允真微微一怔，他还记得她的习惯。她不动声色地坐下，将米白色的手提包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目光转向窗外。
玻璃窗外，港大的学生在晚霞中走过，笑语欢声被隔绝在外。她专注地看着，仿佛窗外的景象比对面的人更值得投入注意力。
崔允真“你没有带队回深圳？”
骆嘉昀“实习生们的课题六就在香港竟天事务所完成，还没结束。”
崔允真了然地点点头，这时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被端了上来。她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指尖感受着陶瓷杯壁传来的温热，轻轻抿了一口。
骆嘉昀“这些年，在哥大，还好吗？”
崔允真“教学任务而已，谈不上好坏。每天都很忙，但也称不上‘如何’。骆律师既然关心，应该已经问过她了。”
崔允真指的“她”，就是沈知微。
这话带着刺，直指他这些年刻意的回避和对她信息的空白。骆嘉昀被噎了一下，眼神暗了暗。
骆嘉昀“那…为什么回来？你在哥大的前景很好。”
崔允真“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的父母还在香港，这是我的家，是根。”
骆嘉昀“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
骆嘉昀语气里带着一份真诚的关心，那是他作为晚辈，也作为曾经崔家认可的“那个人”的情感底色。
崔允真“这些都是我的私事，骆律师。和你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这句冰冷而界限分明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骆嘉昀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震惊、苦涩、被冒犯的不快，还有更深的自嘲。
是啊，早已没有关系了。他们早已在人生的岔路口背道而驰，如今一个“律师”，一个“教授”，身份清晰，界限分明。
他沉默了更久，仿佛在消化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又像是在酝酿什么难言的告白。
骆嘉昀“如果当时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会选择离开吗？还会选择去哥大吗？”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时光无法倒流的苍茫感，终于问出了那个盘亘心中多年、几乎已成魔障的问题。
这个问题，关于选择，关于过去，也关于两人命运的分水岭。
崔允真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她几乎没有思考，缓缓地、异常清晰地摇了摇头。
崔允真“不会改变。骆嘉昀。”
崔允真“学术探索，全球化的视野，那些未竟的研究，依然是我心之所向。至于‘如果’？在我这里，没有‘重新选择’的选项。我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而我们都早已不再是当年心高气傲、为求证明自己而不惜一切代价的年轻人了。”
崔允真“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当年我踏出的那一步，背后意味着什么。”
她指的是放弃律所的工作机会，放弃可能的感情羁绊，只身赴美追寻的学术理想和那条她坚信能“破局”的道路。
骆嘉昀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被时光打磨得更加坚定的光芒，看着那份从未因选择艰难而后悔的决绝。
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她的潜台词：当年的分离，是他们各自道路选择的必然结果。谁也怪不得谁。那个意气风发、坚信“红圈律所机会”的他，和那个笃信“光明需从国际寻”的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有的执念、不甘、委屈、愤懑，仿佛都在这清晰无比的逻辑和坦然无比的陈述面前消散殆尽。时光早已给出了它公正的判决书。
骆嘉昀“……嗯。”
骆嘉昀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
骆嘉昀“我明白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仿佛耗尽了骆嘉昀全身的力气。这句迟到了数年、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领悟，终于在此刻，在这杯氤氲着苦涩与回甘的咖啡面前，尘埃落定。
他们，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在机场争得面红耳赤、将离别变得面目狰狞、恨不能将对方道路踩得粉碎的青涩恋人了。
那些曾以为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模糊，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最终沉淀为他们各自攀登高峰时脚下微不足道的泥点。
那些曾经的撕裂和伤害是真的。
那些互不认同、互不迁就、执着于向对方证明自己道路正确的对抗，也是真的。
但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气质沉静的骆嘉昀律师，是一级大律师、竟天公诚的合伙人、律政翘楚；是穿着风衣、眼神犀利的崔允真教授。
从青年到中年，他们用数年的时间，各自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跋涉攀登。虽然没有并肩，却也都开出了属于自己的、绚烂而坚实的花。
无需去猜测那条未曾踏足的路径是荆棘密布还是花团锦簇，那都与他们脚下的路无关了。每条路都有其险峻风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与荣光。
骆嘉昀“允真，无论如何，我要为当年分手时我的口不择言，我的刻薄，甚至是我试图否定你选择的幼稚和狂妄说声对不起。”
骆嘉昀“那些伤人的话不该说，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
他们曾在这个城市里度过最甜蜜的大学时光，在图书馆并肩苦读，在太平山顶看尽灯火阑珊，在维多利亚港的晚风中约定未来……甜蜜的起点。
他们的彻底决裂，同样也发生在这个城市。
那时年轻，以为伤得足够狠，才能让分离显得更“壮烈”，更证明自己“无错”。最终，她转身时没有一丝留恋地决绝，背影消失在安检口；而他立在原地，直至她乘坐的航班消失在云层。
决裂的终点。
谁能想到呢？经年之后，功成名就的两人，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在母校门外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喝着同一款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时间消磨了尖锐的棱角，岁月教会了宽容，不是对彼此选择的认同，而是对自己选择的坚定与释然，以及对过往那份共同青葱岁月的和解与告别。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骆嘉昀带着歉疚和期盼的眼眸。那目光里，没有了当年的愤怒、不甘，也没有了刻意的疏离。她看到了一份迟到的、沉重的真诚。
她终于轻轻放下了咖啡杯，瓷杯底座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崔允真“都过去了，骆嘉昀。道歉，我收下。那些…伤人的话，也让它留在过去吧。”
崔允真“现在的我们，在这里坐着喝咖啡，不正是证明了，我们各自的选择都没有错吗？”
崔允真嘴角极淡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久违的、带着释然的弧度。
崔允真“谁也不需要再为谁的选择感到愧疚或后悔了。就这样挺好的。”
重逢的咖啡饮尽，余味是洗尽铅华后的平静，和岁月磨砺出的力量。过去真正成为了过去，而眼前的路，依然辽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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