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东宫内,李潇朔半倚靠在床上,阴郁的脸沉得可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他的背后、肩头,暗卫们在宽大的屋内跪了一地。
“殿下……我们……”为首的暗卫豆大的汗珠滑落脸颊,自家主子被当街刺杀,他们却在追杀手的时候追丢了,主子要是一个不开心,全给他们拉去砍了也不为过。
李潇朔一双血色的眼睛闭了起来,“别追了,盯着”。
“是。”暗卫们忙不迭地离开了,他们的命总归是保住了。
李潇朔在暗卫走了后,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将床头的药碗打翻在地,有些怒不可遏,他身边的近身太监小园公公连忙挥退了宫女太监们。
待所有人都走了,李潇朔才开口道:“多少人,惦记着本宫这个太子之位。本宫是受害者,却还是要被父皇猜疑。”
正挥退贴身小太监的时候,又说道:“明日请丞相下朝后一聚。”
折腾了一夜的谢蓁蓁拖着满身的疲惫回了自己的院子,华初正翘着二郎腿在她屋内等候多时了,谢蓁蓁直接略过了他的存在瘫坐在靠椅上,如果可以,她想立马就睡下去。
华初慢悠悠地将自己的长腿从桌上放下来,好动地又把玩起谢蓁蓁桌上的花瓶摆设,“听说你今晚在皇宫里搭台唱戏,好不威风啊。”
谢蓁蓁眼皮都懒得抬起,懒洋洋地说:“你悠闲啊,你干脆住在戏园子好了。”
华初一听就跳脚了,指着靠椅上一晃一晃的谢蓁蓁就大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爷为了你的事四处奔波,还不能消遣一下吗!”
见谢蓁蓁不应声,他又转为一脸坏笑地走到谢蓁蓁身边,一把抓住摇晃的靠椅,“我可查到了些个大消息,你听不听。”
“说。”谢蓁蓁立马来了些精神,但还是没有抬眼看他。
“那日在大相国寺,还有一个人,就是新封的缙平王李潇栎,而最后追寻你阿姐的消息,也在北边断了,你想想北边,不就是李潇栎驻守的地方吗。”华初轻挑眉,他俊逸的脸上带着纨绔的笑意。
谢蓁蓁的手指摩搓起来,心里正盘算着些什么,沉静了一会,突然发问:“你说,白清当真如他所说,并不知道什么书信吗。”
华初摸了摸下颚,也思考起来,“若是他做的,他看到你不应该没有反应才是,但是左右和他脱不开什么关系。”
谢蓁蓁的眼眸沉了沉,在她出生时,有人偷了镇国公夫人的脉案,散播谣言即将出生一对双生为不详,祸乱国家,镇国公府在诞生双生女后,将小女儿送往禾丰城,为继承新城主,大女儿留在府中。“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妹妹叫桃之,姐姐叫蓁蓁。几年前,姐姐谢蓁蓁突然消失,在谢蓁蓁消失前,远在禾丰城的妹妹谢桃之收到了姐姐的书信,启程进京,被错认是谢蓁蓁,进了镇国公府才知道姐姐失踪了,为保姐姐清誉,且查出真相,谢桃之成为了谢蓁蓁,嫁给了太子。
大相国寺自开国起便存在,传闻开国皇帝在起兵前一日梦到一个大佛手拿龙石予他,第二日起,大军势如破竹无一败战,登基称帝后便大修佛寺,亲自题字挂名——大相国寺。
几十年来,大相国寺的香火久盛不衰,每年固定的日子,皇帝会协同皇亲们来上香,祈求新年风调雨顺再保国家百年昌盛。谢蓁蓁顺着车阶走下,抬眼望去,一座巍峨的佛门屹立在前,比皇宫里的宫殿还要恢宏庞大,门上高高悬挂的门匾用金字,字体雄厚有力,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眼神凶猛,表情严肃庄重,栩栩如生。比平常佛寺还要高出一丈余的围墙上刷满了黄漆还隐隐见金光潋滟。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皆可上香求愿,来往僧人慈眉善目,光是门外便有数十人。
谢蓁蓁才刚往里走,一位小僧便迎了上来,对谢蓁蓁行了个佛礼,眉目慈善问道:“施主是来上香求签,亦或是解梦算命。”
谢蓁蓁微微颔首回应,头上的朱钗仅微微晃动了一下就恢复了原样,“我自行便可。”
小僧听了谢蓁蓁的话后便离开了。
谢蓁蓁一进寺庙,就望见了长乐和穆柯,长乐远远地便挥着手向谢蓁蓁打招呼,穆柯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像个木头。
等谢蓁蓁走近了,她细细地打量了二人,打趣道:“公主与将军这是成双入对了吗?”
此言一出,穆柯的神情带着丝丝的变化,很快又如水纹最后归于平静。
长乐也有些羞了,拽着谢蓁蓁的袖子就走。谢蓁蓁被长乐拽着急匆匆地走,此时一人迎面走来,差点与二人撞了满怀。
“皇姐,郡君?好巧啊。”二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潇栎,还有李潇栎身边一起的满鬓苍白的主持。
长乐这才松开了谢蓁蓁的袖子,谢蓁蓁理了理袖子,身后跟着的穆柯向李潇栎行了个礼。
四人并排走着,只有穆柯显得拘谨,长乐走路总是一蹦一蹦的,像个跳脱的小兔子,对李潇栎说着:“早就听闻大相国寺新研制的菜饼好吃,难得蓁姐姐主动提出愿意陪着我来,还能遇上你,你是来做什么的啊。”
长乐说着,蓁蓁的深色的眼底紧了紧,她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李潇栎不显慌张,笑眯眯说道:“替人来拜访故人。”
长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你替的那个人心不诚,自己不来,托你拜访。”
这次轮到李潇栎沉默了,不过还好,教做菜饼的小师傅迎了过来,才让他人没有察觉出端倪。
小师傅带着四人进了佛寺的后厨,做菜饼就需要去后山上采野菜,就在讨论谁去的时候,谢蓁蓁转过头去问李潇栎:“王爷久不居京城,我带着王爷逛逛?”
李潇栎黑色透彻的眸子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却眯着眼睛笑着,对谢蓁蓁的话点了点头回应。
二人走后,屋内仅剩下长乐与穆柯两人,鸦雀无声的尴尬,没有人愿意打破。
“啊!”长乐一声惊呼,一个火星点着她的衣裙,火苗像从未满足的饿兽,肆意吞噬着布料。
穆柯脱下外袍,扑灭火苗,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撞进了他的怀里,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穆柯没有妻妾,却难免往返于同僚的宴席应酬中,也见过不少女子,擦肩而过时也不经意嗅到香囊的味道。但是这个味道是他从未闻到过的,不热烈不突兀,如泉水溪流温润而泽。
“穆小将军……”直到长乐开口,穆柯才回过神开。
穆柯一撩衣袍,跪在长乐面前,扬起尘土,行礼,低着头说道:“臣逾越,请殿下赐罪。”
长乐嘟起嘴,有些不满起来,反问道:“你为救我,何罪之有?”
穆柯没有抬头,他的话如钢铁般生硬:“君臣有别。”
长乐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委屈和倔强,穆柯的话无疑不仅伤到了她公主的自尊,还伤到了她作为一个情窦初开少女的自尊。
复杂的情绪下,长乐顿了很久才再开口,又好像在质问又好像在自问:“如果我不是公主呢?”
穆柯的眼眸里有了不一样的动容,他的心好像停了一刹那,又重新跳动,他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眼里有不解和无奈。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在长乐的眼里他的眼睛里带着少年独有的鲜衣怒马的英气,在旁人眼里,他的眼里有将门末路最后一点光明。
穆柯闷声了很久,最后还是回答道:“臣是穆柯,穆家嫡长孙。”
以往这句话穆柯从来都是骄傲的、昂扬的,他是穆家新一代最出色的将才,是黑暗里的希望,前路光芒万丈,但是在长乐面前,这句话变得无力,甚至还带着一丝愧疚的色彩。就像千斤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横在了两人的中间。天下太平,将门衰败,娶长乐代表了站队太子一党,局势未明,他不能拿穆府的未来去做赌注。
长乐眼里的光黯淡,她是久居深宫涉世未深的公主,不是傻子呆子,她明白近在咫尺的人其实离着她千万里远,他是穆家嫡长孙,她也只能是公主,太子之妹。身份、门第、利益纠葛,横在他们中间万水千山都是无法跨越的,终究是不由他们。
谢蓁蓁驰骋骏马穿过闹市,直奔皇宫而去,她头发随风如柳絮摇曳,面色凝重,她前几日因着城中事务与追寻姐姐的下落,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镇国公府大难临头她却不知。
跟在谢蓁蓁身后的还有一小队精锐,人不多,更多的混在城内各处,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赌的是皇帝不敢真的杀了镇国公。
一个马车迎着谢蓁蓁而来,管家回头往里问道:“国公爷,那不是小姐吗?”
说着马车缓缓停下,镇国公猛得掀开了车帘,谢蓁蓁单手用劲,紧紧拉住马僵,马嘶鸣,前蹄抬起,谢蓁蓁坐在马背上,神情自若,稳稳地又停下。
“蓁蓁?”镇国公抬头惊讶地看着高坐马上的谢蓁蓁,他许久未见过谢蓁蓁骑马了,单单一个英气飒爽已经不能够形容她了,她像话本里的女将帅,面对千军万马也面容不改。
谢蓁蓁也愣了愣,张开嘴想开口,却又无声。她久居在外,与父亲实在生分,她对父亲的映像仅有书信里的只言片语,还有姐姐的描绘。
谢蓁蓁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如果是姐姐,她面对现在的场景,会如何开口,她是红着眼安慰父亲,还是焦急地询问来龙去脉,但是她终究不是姐姐,是换上了谢蓁蓁名字的谢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