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秋天,南宁市,南湖边的君悦地产大厦,五十三层楼上,一群西装革履的职场精英热烈鼓掌“啪啪啪”,祝贺秦肆荣升为执行总裁。
“感谢董事长信任!”
“感谢诸位同事支持!”
秦肆面带微笑,不断地弯腰鞠躬,向董事长黄海光及同事们致谢。
黄海光走到秦肆身旁,伸手拍了拍秦肆的肩膀,很是亲切地对秦肆说:“秦总裁,今晚你可要记得请客啊!”
“一定,一定请!”秦肆笑着点头答应。
其他人纷纷起哄:“秦总裁,我们要吃五斤大的龙虾,喝82年的拉菲红酒,让你大大出血!”
“行啊,晚上七点钟,葛村美食城,不见不散!”秦肆哈哈大笑,心里明白同事们其实是和他开玩笑罢了。
“好了,秦总裁留下,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想趁机偷懒,没门!”黄海光笑骂着挥挥手,其他人一哄而散,回自己的部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年逾花甲的黄海光坐在沙发上,颇为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办这个公司都快二十年了,早年与我从广州来南宁打拼的那批人所剩无几,以后公司的运转只能靠小秦你们这些人了!”
“黄叔,我会上心的,永远不让您老人家失望!”秦肆边说边给黄海光倒一杯茶水,神情显得十分庄重。二人私下常以叔侄相称。
待秦肆回到自己办公室时,已经日上中天,正是一天最热的时段,阳光黄灿灿的,风里充满木叶的清香味。遥望南湖公园,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垂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秦肆轻轻吟了一句,不由得有些感伤起来。
整整二十年了,秦肆再也没有见过大学时代的恋人伊小馨,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在珠海的那个傍晚,伊小馨说“分手吧,我们不合适”的表情,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般坚决。
到底是什么原因,秦肆并不知道,只是从一些同学口中知道伊小馨提出分手后不久就嫁人了,嫁给她们镇上的一个屠夫,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没有一儿半女,经常被屠夫打得鼻青脸肿。奇怪的是,伊小馨依旧不和屠夫离婚,也从不抱怨过屠夫什么。
眼见秦肆步入中年了,还孑然一身,早年的大学同学以及身边的同事难免有点焦急,多次给秦肆介绍对象,都被秦肆笑着拒绝了。久而久之,很多人私下觉得秦肆眼光太高了,却不知道秦肆因为在那些女子身上找不到那种易喜易愁又容易触动内心的感觉,于是不想辜负人家。
心里还爱着伊小馨吗?秦肆也说不清楚,有关于伊小馨的那些往事已成了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听上大学时伊小馨最喜欢听的那首歌。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幻想教堂里头那场婚礼/是为祝福我俩而举行/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累到无力总会想吻你/才能忘了情路艰辛/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熟悉的歌声在风格简约的办公室里盘旋,依旧像二十年前那样动听,仿佛仅有这首歌,才可以抚平秦肆内心的创伤。
“我也许早就不爱你了!”秦肆低着头喃喃自语,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个陌生女子怯生生地问:“请问你是秦肆,秦大哥吗?”
“我就是秦肆,请问您是哪位?”秦肆很有礼貌地问对方,以为对方是什么客户,或者哪个小区的业主。
不料,对方“哇”地一声哭了,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是伊小月……秦大哥,我姐,伊小馨快不行了……她很想见你一面……”
“你说什么!”秦肆大吃一惊,急忙问伊小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姐患了食道癌,一直瞒着我们,也不买什么药吃。我们知道时已晚期了,没法治了。”伊小月忍着悲痛告诉详情,最后才跟秦肆说:“秦大哥,我们现在在桂林市永福县堡里镇的卫生院,我姐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我知道了,你跟你姐说一下,我马上就去见她!”秦肆快速挂了电话,匆匆下楼,到地下室取车。
开车上高速路后,秦肆脸色凄然,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中布满了血丝。尽管心里也曾恨过伊小馨,然而听见伊小馨快要死了的消息,秦肆仍然悲伤不已。毕竟,伊小馨曾经给过他很多快乐。
“呼——呼呼——呼呼呼——”小车一路风驰电掣,速度几乎达到了极限的地步。
途经几个休息区,秦肆都不曾停车休息,在一个加油站加了些油,停靠路边抽一根烟,马上继续赶路。
“你个傻丫头,生病了怎么不及早治疗,胡乱拿生命开玩笑啊!”秦肆暗暗责备伊小馨,对于伊小馨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大学那段时光,脑海中的伊小馨的样貌也是大学时的。
下了高速路,秦肆抽了根烟,沿着二级公路行驶,车速慢了很多。太阳渐渐往下沉,暮色四起,稍远的景物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一些叫不出名的秋虫在草堆里爬行,不时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如果当年没分手,自己会不会是通过这条蜿蜒曲折的二级公路去伊小馨家提亲?秦肆这么想着,心头随即涌起些许惆怅。
风尘仆仆赶到永福县堡里镇卫生院大门外,天全黑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使荒凉的小镇有几分诗意。
“我到堡里镇卫生院的大门外了!”秦肆打电话告诉伊小月。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伊小月从卫生院里走出来,很勉强地对秦肆笑了笑,“秦大哥,你辛苦了!”
秦肆摇摇头,细细打量了伊小月,发现伊小月的容貌与姐姐伊小馨有很多相似之处。
“小月,麻烦你快点带我去看你姐!”秦肆回过神后急切催促伊小月。
伊小月带着秦肆穿过急诊部大厅,走上二楼,进入一个普普通通的病房。
里面一共有三张病床,其中两张是空着的,伊小馨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妪,穿的衣服很破旧,在她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
只见病床上的伊小馨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她苍老、憔悴的中年模样让秦肆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中年妇女,竟然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女生!
也许是感应到秦肆来了,伊小馨艰难地睁开眼睛,在伊小月的帮助下,坐起来,转头望着秦肆,吃力地说:“你来了!”
“嗯!”秦肆点点头,走到床边,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竟不懂得从何说起。
青年搬来一张椅子,让秦肆坐。“我不用坐的!”秦肆再三拒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小月,你先带妈和小弟出去吃点东西,我有些话想和你秦大哥单独说说……”伊小馨很小声地和伊小月说着,近乎是在恳求伊小月。
伊小月迟疑了一下,才点头答应,搀扶老妪和青年走出病房,顺手将门关上。
伊小馨忽然伸出右手握住秦肆的左手,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特别清晰,秦肆恍惚间听到伊小馨问:“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恨不恨,现在都已不重要了!”秦肆长长地叹了口气,恍恍惚惚地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牵伊小馨的手逛金城江白马街时的情景。那个春日下午欣喜若狂,以致自己夜里兴奋得睡不着觉。
“是啊,恨不恨,已不重要了。”伊小馨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盯着秦肆的脸说:“秦肆,上大学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秦肆极为诧异,抬起头来,很想问伊小馨当年为什么提出分手,但话到嘴边又不愿意问了,认为分手的原因早就不重要了。
“我的身体背叛过你,可我的心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伊小馨低声说着,脸颊微微发红,握住秦肆的那只右手隐隐有点颤抖,眼中也多了些神韵。
秦肆却是坐椅子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塑像。只有伊小馨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我真的好开心,很满足了……”
伊小月搀着老妪和青年重新回到病房,伊小馨松开握住秦肆的那只右手,不客气地赶秦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秦肆你可以走了!”
“走啊,赶紧走啊!”伊小馨大声地催着,然后扭头面向窗外,不敢再看秦肆。
秦肆起身,什么也不说,直接大步走出病房,下楼,准备走到小车前,被伊小月追上了。
“秦大哥,你不要生气,刚刚我姐并不是真的赶你,她心里很想你能多陪她一会儿,可是她又怕你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后会很难受……”伊小月红着眼向秦肆解释。
“我刚才看出来了!”秦肆拿出烟点了一根,靠着车门抽。从远处传来的划拳猜码声特别响亮,像是另一个世界。
抽完了烟,秦肆开口问伊小月:“你姐病这么重,你姐夫不来医院护理吗?”
“哼!”伊小月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说:“那个畜生估计又是在哪里喝酒、赌钱,我姐住院一个多星期了,没来看过一次。他是我一个堂婶的表侄,当年我爸患尿毒症,他主动上门说愿意出钱给我爸治病,要求我姐嫁给他,那时我和我弟弟都还小,为了我们姐弟,以及给我爸治病,我姐只好答应嫁给他,被迫与秦大哥你分手……”
说着,说着,伊小月情不自禁地抱住秦肆大哭,“秦大哥,我姐命真的好苦,我们亏欠她太多了。婚后没有小孩,检查结果是那个畜生有问题,他却到处污蔑我姐,骂我姐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赌钱输了打我姐,喝酒醉了也打我姐,我姐念他掏钱给过我爸治病,就一直默默地忍受……呜……呜呜……”
“畜生!”秦肆破口大骂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伊小月:“卡里有二十多万,密码是尾号六位数,小月你拿着,尽量把你姐的后事办得风光些,让她一路走好……”
伊小月还没反应过来,秦肆就已驾车远遁。
直到上了二级公路,秦肆才趴在方向盘上痛哭流涕。卫生院大门外伊小月的一番话,使秦肆心如刀割,不想让伊小月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害怕伊小月拒绝收下那张卡,因此急忙离开卫生院。
来时匆匆,走时也匆匆!
经过一处大转弯,秦肆慢慢减速,未曾料到,前方一辆大货车居然毫不减速地冲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秦肆连同小车一起坠落到悬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