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敷衍地接过一个人的车票,敷衍地扫了一眼,把虚线处撕的凹凸不平,而且捏出了褶皱。
然后我突然泄愤一般地把印章死死压在上面,直到那人有些不耐烦了从小窗夺过被压出一个明显痕迹的白色车票,快步走到外面的站台上不安的东张西望。
我听到一句“浪费时间。”然后是从他极快扫过的一眼看到的鄙视。
我耸耸肩没说话,看到下一个人皱着眉,谨慎地把崭新的火车票递给我。我刚才盖章时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是轻轻盖了一下递给他,差点撞到手肘的纸杯。
这一趟是从silo到Lotte的火车,没什么心思去关注别人的行程,只是做着单一而且不需要动脑的工作,话说怎么人工检票这种东西还存在,不是说了silo已经是AI工作了吗,不是说早就是科技化城市了吗,怎么还有这么落后的存在。
虽然这也说明我的饭碗没了。能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份这种工作已经是万幸了,至少我现在还交得起房租,就算我对那些一脸疲惫的年轻人来说,我落后了好几个时代。
时代只是身外之物。我瞄了一眼漫长的队伍,联系到他们一脸疲惫的身心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去避难的。
更像去养老吧。我瞟了一眼票上的时间表,坐一天多的火车不比他们累死累活舒服,虽然他们只想到了之后可以喘气的生活和轻松的工作。
每年只有这一趟列车是开往lotte的,抢票的人格外多,导致这一整天都休息不了,换班的人今天请假说回家办白事,看到后面根本看不到尽头的人,手上更没劲。
我看到有人在队伍后面越来越吵,不耐烦地拿起扩音器对着后面高声喊了几句,身边的人狠狠一皱眉缩起脑袋,大厅里除了人声嘈杂和我的声音无比安静。
声波升上透明房顶开始反弹,或许是晚上都困了,没有心情再去争论什么,队伍又平静下来。
“谢谢。”
我挑眉看到眼前这个女孩,但只是浅浅瞟了她一眼,因为她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挤出去了,她似乎很仓促,而且在害怕什么。
我接过又一个人手上的东西,几乎是抢过来的。速度加快了很多,后面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一个拿着沉重行李费力地抬过门槛,轮胎的嗡嗡声渐行渐远,然后是列车明黄色的灯光照过来,像下午明媚的夕阳。
我准备睡一会,好像没有列次了,我微微眯上眼打了个哈欠,看到透明穹顶上深蓝的夜空,觉得四周无比狭窄,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的身体挤压到呼吸不过来。
虽然仰望的是宽阔的天空,却觉得周围在无限缩小,大脑里的血液倒流再倒回去,一下子呼吸不上来,只能仰在简单的椅子上徒劳的张大嘴。
提示音清澈的响起,一车被折磨到没有力气生活的年轻人在同样没有力气奔跑的列车上走向他们的理想世界。
真的理想吗。
这句话像被雷击中了全身,左腿不由得抽搐一下,自己又只能睁开眼睛,然后百般无奈地掏出手机划着屏幕,总觉得那句电光石火闪过的那句话越来越匪夷所思。
外面细碎的雨声愈加吵闹,不一会演变成了大雨倾盆。
然后我也想到了什么一样,抬头看看稀稀落落拖着行李箱走动的人儿,去了旁边那家生意不错的小吃店买了一大把肉串和各种没营养的东西。
热气蒸腾,烘着我略显疲惫的脸,大雨却没有凉意,只是吵得心烦。
我想我也该去我想去的地方了。手肘终于碰到杯子,水洒了一地,被脚踩的脏兮兮的。
无论是我动不动它总是会掉下去的。就像有些事情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
我愣愣想了很久我以为的哲理,发觉水滴滴答答掉在手臂上,袖子被打湿一半还有一股味道,地上被我搞得黏糊糊,火车站里的人突然又开始多起来,那些衣服颜色不显眼的农民拖着巨大的行李,吃力地对着别人道着歉,挤到我眼前。
烧烤还是热的,热气蒸腾,香味很重,我不以为然地抬头看他:“排队。”
这种人——我是个心软的人,看到老人被迫推动着向前走在密集的人,人潮里厚重而让人晕眩的空气如同黏稠的果酱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挤压着,有一种苦涩感。我没有催促他的动作,只是一边工作一边目送着他走远。
突然我浑身一颤,似乎和空气里的物质有了强烈共鸣,预感到有什么东西需要去回应她,于是我回过头。
金色的光芒极速褪去,残留于众人灰蒙蒙的鞋底,如同退潮般的泡沫,匍匐着想向前,却被无形的手撕扯着后退。灰色大理石的花纹只亮丽了一会就陷入了一如既往的单调。
然而在黯淡的过程中,一抹卡其色极速的越过铁轨,像一根脱落的羽毛落进冰冷被那庞然大物碾过的所有,我停下了手,那边的惊叫声紧跟着光线的强弱彼此呼应——
我记起了,这哪里是什么乘客,这是赶往Lotte赴死的叶合,推她的人是我的同事零天伊,她怎么想用这种方式阻止她,我也不是什么检票员,我是监督这些的易正连。
我随着那些人的目光一起停下手上的事,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记起来我该做什么。
我猛一起身,迈开步子跑向骚乱的方向,一把揪住在站台边喜极而泣的零天伊:“你要不看看你在干什么。”
她用那种我没见过的眼神看我,我不由得松开她后退两步。“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救她。”
“没用。”我咬牙切齿地向前一步,旁边有人在录像和直播,“你闹成这样,她会被复活,然后这一天继续,我们的记忆抹掉,有意义吗?”
她无言地看我,而突然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有。
我当时的感受只想把她按住,揪住她的脑袋,往车门上那块不怎么干净的玻璃上砸,就算我有这样的能力,我还是忍耐住了。
我不以为然,强迫她看着铁轨下看不出形状的一滩血肉和暂且看得出五官的半颗脑袋,然后质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她垂着脑袋,夜的喧嚣突然出现在耳中,远处有警笛响起,我知道再僵持下去于事无补,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说话:
“可能是坏事到了我头上,我才想起来为受害者反抗吧。”
这句话听的所有人莫名其妙,只有我僵着身子站了好久,才准备对赶到的警察解释什么。那身卡其色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埋在底下的尸块像腐烂后的乳酪。
我干呕,扶住车门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没有玻璃穹顶的天空,没有想象中的清晰,反而更加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