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别人的眼神通常是若隐若现的,隐藏在众多毫不关心四周的人群里,但被她看见的时候,身子是很不舒服的,有些灼热,有些僵硬,还有些害怕。
虽然她并不是被别人传成“阴沉的杀人犯”就是了……纠结着,看着她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教官的眼神正狠狠地在身上千刀万剐。
我想让她看见我目光的示意,然而她一边讨厌着教官的说道一边心不在焉地东看看西看看也不会专门去关注一个人,很符合我对她的理解嘛,自嘲地笑笑,低下头听着可能并不适用在我身上的指责。
不过……看样子她就算发现我了也没什么用了,她被揪住领子踉踉跄跄被扯到方阵的最前端了,那些从比她高一个头的人指着她的鼻尖说些气急败坏的话——并不是因为她犯的错有多特殊罢了,她只是那个忙碌的教官见过的不听话的学生中的一个,教官在这里工作时会见到多少个和她一样甚至比她过分的学生呢?说不定的事情啊。
但这一切也只是因为被贬低了那么多次的人形成的保护机制导致的,挨骂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送到这里,然后继续在这里被更多的人辱骂,是为了这个地方的创办理念。
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袖,他提醒我走神的时间快到教官的极限了。我急忙收回目光,埋着脑袋听着不适用我经历的“建议”。
很久之前,似乎在我刚入学的时候,某个人拉住我,然后竭尽力气似的想阻拦我向前一步——不要去这个鬼地方!这里的疯子简直不可理喻!
我迷茫地不知道该向前还是退后,直到眼镜都气掉的女教官蛮横地拉开了我们两个,然后愤恨地把巴掌打在拉着我的人身上,我虽然是受害者,但她也把我瞪了一眼,不带感情地训斥我不快点进去,而那个被打进尘土里的人蜷缩在地上,似乎昭示着我以后的命运。
这是我长到那个年纪第一次有恐惧的心理。这里没有向外通讯的工具(虽然外面的人也不会理会你),没有危险的作案工具,也没有过多的文化教育。
我们被送到这里,就是为了改掉身上卑劣的习性,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时代人人都能进的监狱而已。
……
我这个年纪在这里并不常见,这里的人大部分是青年,或者是还在沉睡的婴儿,他们一般拖着自己身上的累赘,麻木地穿梭在人群里,每天除了不断忏悔就是学习这个时代新的道德准则,直到他们通过考核,他们才可能从这里出去,然后麻木不堪地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就算我的父亲没有在外欠债累累,他对我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他从来对我都是冷漠的,好像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相比母亲的声嘶力竭,他更像在对我冷暴力。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唯一让他失望的是我的出生。
至于我的母亲,一个孤独而暴躁的女人。我并非无法理解她的愤怒,因为我的出生也不是那么符合时宜,这对年轻而虚荣的她来说我就像一个负担,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的男人。
所以我必须要学着去讨好我的父亲,因为我做的很生硬,所以他并没有改变对我们的态度,而是更多次数的夜不归宿。而我蹲坐在地上,看着披头散发的母亲嘤嘤的哭泣着。小台灯的光忽明忽暗的,不一会就熄灭了,与之而来的是无言的睡眠时间。
所以我的父亲那么狼狈地死去,我没有多少惋惜,反而有些轻松。可能是母亲对我发火的次数少了,可能是她会像别的母亲一样给孩子带些零食,可能是她找了一份工作,让我们的生活有所保障。
一切都美好得不成样子。
于是她把我推进了铁栏门,怨恨的,得逞的笑声从上锁的铁链声里一起封锁住了我的退路。她的生活的确改变了,她也自由了——她有足够的精力去宿醉而不是想去家里还有一个等着她管的小孩。
我是在门关闭的一瞬间才发现的,她那么急于向公众展示的“我是一个不孝顺的女儿”只是一个让她解脱的幌子,于是我清楚地感受到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勾起一个笑容,不知道是对着谁笑的,可能是已经疯掉的母亲,可能是在进入这里前仍有侥幸心理的我,可能是如今毫无希望的我。
教官一把扯过了还在校门口发呆的我,严肃地对着我说了一通校规,并且严令禁止违反校规,否则会被关进惩罚室里饿上几天,其中还会用些监狱里才看得见的刑具。
一周前那个男生就被拖到那里去了。她带着威吓的指了指奄奄一息被拖着走的男生,他看起来好可怜,好像快要死了。
所以我问她,那个人会死吗?
只要不违反这里的规则,就不会像他一样。那个教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难道想试试吗。
她让我很不舒服,我不想理她。
我生病了,据校医说我躺了一个多月,好多人来看我,我知道我只是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但是因为有心之人的刻意镇压这次的行为,所以无人敢来看望我。
我看了我昏睡期间的来访名单,发现了零天伊来的最勤。她被和我算是共犯,因为我一病不起导致他们放过了我,而她就没那么好运了。
但是由于她很会撒谎,所以她很快就出来了,开始准备下一次的逃跑计划,但我却一直都没有醒来。
只有我知道,其实我并没有病,我只是在做梦,不过这个梦太长了,甚至有点真实,总会让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以后会经历的。可是我不敢向外说,可能他们已经间接知道了我的经历,还在不停地嘲笑我,要是再说出这种愚蠢的话……
还好零天伊认真地听完了,她毛茸茸的红色马尾居然翘起来了,我出神地盯着她的头发,都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些是真的,是真实发生的话,你会怎么办。”她问我,认真地看着我。
可笑,我自己都不认为是真的!我有些尴尬,但是还是老实回答了她的问题:“那就不要让她发生好了。”
“你准备怎么办?”她再次问我。
“可是这只是个梦——而已,零天伊。”我有些不敢往后想,因为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存在现实,我可没有那么强的毅力去对抗现实,“梦再真实它也是在脑袋里的。”
“那好吧。”她有些小小的失望,托着脑袋看着窗外。
“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立刻转过来了,“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的梦到底会不会发生——当然不发生更好,我们还可以观察一下周围,看看你梦里的事情会不会在现实重现。”
我半信半疑地同意了,虽然我平常对她的话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是这一次我谁都不敢相信。
因为梦的开端,零天伊就把我杀掉了。
然后我不能相信地看着她在后来又杀掉了我一次,然后是把我推下站台,然后是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陪着我一起重复,一起被淹死,然后反复地问我什么时候离开。
直到最后的洪水淹没,我登上了巨大的船,她模模糊糊的背影被人群挡住,最终被首先到来的巨浪吞噬了她,我又被带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简直比教官那些烦人的啰嗦还要讨厌的梦还不如不做。
我想,那么就试试看这是不是真的吧,从她杀掉我开始。
我输了。
我不再想见到她,可能是她那么多次杀掉我产生的恐惧感,可能是我与她站在了她所说的对立面,可能是我们都不敢再说出童年时我认真地说出的那场“梦”。
我有无数次可以改变这一切,对我也好,对她也好。抱着试试的态度,我终于把这场梦变成了现实。
那些死去的人真的成了一把泥土,活着的人真的成了一具躯壳。梦里的荒诞和徒劳真的每一刻都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场景,话语,人物,丝毫没有改变。我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无趣,因为在遥远的童年里我早就听过了。
以后的事情也不会有改变,我也不敢去改变。
只是从她“完成了我的愿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