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未来还很长。
她在言语的瞬间，乌鸦的叫声此起彼伏，从她单薄的肩头上升起，似乎将她当作了可以栖息的枯树。那这样的人如此认真地对一个见证了那么多次绝望的将死之人说“你的未来还很长”——我想，我们谁也嘲笑不了谁。
你没有绝望，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她只是把她的手轻轻交叠在我冰凉的手上，然后驱散在她身上啄食的乌鸦。
她的身后是荒野，是孤坟，是苍白的天空，但是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暖和，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质问着自己，埋怨这迟来的温暖没能让过去充满希望的我好好感受，你即使给丧失了生命希望的树枝那么多的太阳，我却不想再长大。
其实我把我所有的因果和语归做了交易。她温柔地笑笑，似乎不对这一消息产生什么别的情感，她的眼里有干涸河床上停留的方舟，还有活在她眼中的——尚且拥有希望的叶合。
你做了什么？我疑问道，有些恐慌接下来发生的事。
你完成了你的愿望。
我？我能有什么愿……我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向往之地吗？”
“听说过。”
“我想去那里看看。”
不对，我慌张起来，我试图抓住她的肩膀通过摇晃她的方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可是她的身影在消弭，和神话中在月光下消逝的神女一般，那群乌鸦，那阵绕过她灵魂的风，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她原来在告别吗？
“可是你为什么……并不高兴呢？”她的声音遥遥传来，很快扭曲的消失，“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笑过一次——至少虚情假意地爱过一次也好啊。”
“不，不是这样……”我急忙想要解释什么，卷起我鬓发的暴风把我的话割成碎片，我细不可微的呼喊声试图想要把逐渐消失的她挽留下，“你快点回来啊！”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零天伊。
你曾经说过，我要好好活下去，用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力量用力爱自己，然后在这两个前提之下再去爱他人。
我们的世界不止是Lotte，不止是JUF HAS，总有我们未曾看到的景物，我们会去看满山遍野的矢车菊，会去听泛着鸟音的风声，会去见到更多的人，会不断爱着自己，不断爱着别人，但不是孤注一掷，不是赌桌上万分之一的概率，不是你轻易放弃自己的灵魂，不是牺牲之后仍然一无所有。
踮起脚尖，提起裙摆，轻轻一声笑意——你撷取一颗头顶上的橄榄果递给我，那么这一次，你还是要把这颗果实给予我吗？
“你骗人！！！”我突然有力气挣脱风的束缚，在呼啸声中拉住你的手，精疲力竭把你扯出重围后重重跌落在土地干裂的荒野上，“这个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跟易年说过，你所想要的结局必须是最完美无暇的吗？难道让我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去一个连时间都不愿意眷顾的地方，你躺在洪水冲塌的坟墓里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这样和斯一味地追求过去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她好像已经少去灵魂的部分，呆滞地倒在我的臂弯里，唯独证明她还听到了我说的话的仅有她眼睛里混沌不堪的天空还在流转：“你确定你就只是当一个甘愿牺牲的士卒，连胜利的曙光都还没有出现就早早死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回答我！”
“……可是我没有选择了。”她喃喃道。
“你乱说！”我愤怒地揪住了她的衣领，但是又恨恨地松开，“你只是在找理由逃避责任——你根本不想那么快的死去！”
她的眼泪摇摇欲坠，似乎一只失去翅膀的蝴蝶。
她不是蝴蝶 ，她也没有翅膀。
但是她还有未来。
我们几乎算得上是狼狈不堪地彼此揪着对方的领子摔在滚烫的地面上的，高高悬在空中的天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效率散发着热量，几乎将我们融化，成为灌溉身后干涸河床的一滴颜料。
“好了，零天伊……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叹息一声，从她身下抽身，但发现她骇人但依旧动听的笑声颤抖着，从她身上的每一个缝隙都在迸发的颤动把我狠狠地按住。
然后我听见从地平线开始的怒吼声，我愣神了好久，才听得清楚那是水流的涛声，这一压抑了亿万年的怒吼从此时开始分崩离析，像失去了理智的欲望肆意冲垮挡在身前的人。
挡在身前的人。
“说过啦，叶合，真的很抱歉。”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哭泣，“曾经我应该给过你那么多光明，没想到我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悲观。不过，只要是你，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她顿了一顿，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靠近了我，嘴唇在我耳边一张一合，“但是这不是悲观，这也不是正义的献身，这更不是我犯傻，只是一场有来有往的交易，以及我的私心。
“真讽刺……不是吗？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告别了，或许说我还有机会看你登上方舟，然后看见这个大家伙我的尸骨碾成海洋中的尘沙。”她的时间似乎所剩无几，连说话都费劲，“你的使命就是向前看的，叶合，别学我沉溺在过去，连斯这个老不死的家伙都知道离开，你还那么年轻，简直是包含了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品质，你以后就是正确，就是唯一，那么唯一的代价，就是抛弃身外之物。”
“你不是身外之物。”
我低声说道，她的身体如同蝴蝶翼上掉落的粼粉似的飘落，连最后一个音节都难以发出，她便轻飘飘地消失了，甚至没有响动的山河为她恸哭，没有倾盆暴雨，只有这样一个该死的艳阳天，好像在为之幸灾乐祸，更像是把我赤裸裸地暴露在摇摇欲坠的城市里面。
可是她的灵魂还在，我感受得到，明明很多次对她的存在感觉像是无关紧要，可是这样猝不及防还轰轰烈烈的告别简直让人窒息——好像快要撕裂肺腑般的的疼痛。
絮乱的时间很快让这样的烈日当空变成了夕阳西下，我艰难的匍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怎么你看起来比零天伊死的还要彻底？”启代撑着伞走了过来，一幅与他何干的口气，我想到因他而死的启文，一时不知道该嘲笑谁。
但我并不想理会。
“你来干什么？”我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拍了拍身上的草籽，“来看我笑话？”
“并不是。”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是零天伊让我来找你。”
我猛的颤抖了一下，好像期望他说什么更好的结果，但他注意到我的心情，摇了摇头：“零天伊的死是必然，她生前找过我让我照顾你，现在你该跟我走了。”
想到真够周到。我咬牙切齿道。
“行啦，人都死了。”他下了一个很不解风情的定义，“但是为了让她的死更有意义，我觉得你应该跟着我，不让过去的一切都会成为自导自演，连理论上的意义都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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