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约的狂鲨要塞,风格与银蝎的冰冷精密截然不同,更像是个堆满了战利品、弥漫着粗粝能量液和烟草味的土匪窝。
此刻,吉约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他那张由某种星兽头骨改造而成的巨大座椅上,粗大的手指夹着一根新搞到的、未被科瑞茵没收的雪茄状能量棒(他偷偷改良了结构,让烟雾更不易被探测),得意地吞云吐雾。
科瑞茵是来“例行巡查”狂鲨军团后勤账目的——这是她“优化”权限的一部分。
她站在吉约那杂乱无章的指挥室中央,银白作战服与环境格格不入,正快速扫描着空气中漂浮的、吉约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能量烟雾微粒,数据流默默记录着又一次违规。
吉约看着科瑞茵那副油盐不进、只知道记录数据的冰冷模样,再想到自己心爱的烟斗、被喷成灰色的战舰、还有最近被克扣的预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嘲讽笑容,烟雾从齿缝间缭绕而出。
“喂,粉毛。”吉约用夹着能量棒的手指了指科瑞茵,语气轻佻而刻薄,“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在迪恩面前晃悠,没事还老往萨格罗斯那边凑,怎么?想学那大螳螂摇尾巴讨好主人?”
科瑞茵扫描烟雾的动作顿了顿,瞳孔转向吉约,数据流依旧平稳,但似乎分配了少量算力来处理这条语言信息。
吉约见她没反应,以为戳到了痛处,更加得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省省吧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流水线上拼装出来的铁皮罐头!迪恩造你,就跟造一台冲击钻、一台粉碎机没什么两样!用坏了就扔,修不好就拆!”
他猛吸一口能量棒,突出一个浓重的烟圈,继续用最恶毒的语言撕扯:
“但萨格罗斯可不一样!那可是宇宙里独一无二的宝贝!是活生生的、会自己进化成长的顶级猎食者!迪恩花了多少心血才把它弄到手,把它培养成现在这样?你这种量产的货色,也配跟萨格罗斯比?”
“在迪恩眼里,你就是个工具,用起来顺手就行。而萨格罗斯?”吉约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那是他的‘作品’,是他的骄傲!你就算再能干,再能打小报告,也比不上那大螳螂抖一下翅膀!”
指挥室里几个吉约的亲信发出压抑的、附和般的低笑声。
科瑞茵静静地听着,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加速。
吉约的话语,像一把粗糙的钥匙,试图撬动她核心深处那个被猩红节点死死锁住的、关于“自我价值”和“独特性”的逻辑黑箱。
【指控:本体为“量产货色”。对比目标:萨格罗斯(“独一无二”)。】
【迪恩大人情感倾向参数:对本体的评价倾向于“实用工具”,对萨格罗斯的评价包含“骄傲”、“作品”等非理性高权重词汇。】
【逻辑冲突:本体的设计复杂度与效能输出均优于萨格罗斯,但获得的“重视度”却存在显著差异。该差异无法用现有数据模型完全解释。】
一股极其微弱、源自未知本源(或许是那被封印的“科瑞茵”灵体)的、类似“不甘”或“刺痛”的异常数据流,试图冲破猩红节点的封锁。
这波动细微到连迪恩的监控系统都未必能捕捉,却真实存在。
但下一秒,猩红节点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底层!那丝异常波动瞬间被更强大的指令覆盖、碾碎、格式化。
科瑞茵瞳孔中的数据流恢复了绝对的平稳。
她看向吉约,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刚才那些恶毒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吉约将军,你的评价不具备客观数据支持。萨格罗斯的生物特性与战斗效能确有独到之处,但本体的综合效率、可塑性及绝对服从性,是维持组织运行的最优解。迪恩大人的资源分配,必然基于最高效的理性判断。”
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无视了吉约喷出的烟雾,精准地指向他藏在座椅背后的一个暗格:
“另外,根据能量残留扫描,你在此处私自储存了超标能量烟草三公斤。违反《欧比组织内部环境管理条例》第4条第2款。记录已上传。请于标准时24小时内自行上缴处理,否则将触发强制回收程序。”
说完,她不再理会吉约瞬间僵住、继而爆发出更猛烈咒骂的表情,转身,离开了狂鲨指挥室。背影依旧挺直,如同最完美的机器。
然而,在返回银蝎要塞的路上,科瑞茵的处理器深处,那个关于“萨格罗斯”的观察分析文件,被悄然调到了更高的优先级。
吉约的话像一颗毒种,虽然未能突破猩红节点的防御,却在她那纯粹由逻辑构筑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难以驱散的、关于“工具”与“作品”的冰冷阴影。
她需要更多数据,更需要理解,迪恩大人那看似绝对的理性背后,为何会存在这样一种“非理性”的偏爱。
这或许,是她成为“最优解”道路上,最后一个需要攻克的“优化”难题。
……
银蝎要塞,迪恩的能量实验室核心区。
这里比“淬火区”更加精密、寂静,只有无数能量导管如同血管般在墙壁和天花板间脉动,发出低沉的、生命般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能量的甜腥味,以及一种冰冷的、属于绝对掌控的气息。
科瑞茵站在实验室中央,她的面前不是复杂的仪器,而是静静悬浮在特殊力场中的萨格罗斯。
巨大的螳螂精灵正处于深度能量调谐状态,绿色的甲壳上流动着幽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它闭着复眼,仿佛一座沉睡的古老雕塑。
科瑞茵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她不是来进行数据扫描的,而是在……模仿。
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精准却毫无生命力的方式,模拟着萨格罗斯静伏时的肌肉(或者说,动物传动结构)。
她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试图模拟萨格罗斯能量波动的流光,频率不断调整,试图捕捉到那种独特的、属于自然造物的、带着野性的韵律。
她甚至尝试调整自己核心能量回路的共振频率,让它更接近萨格罗斯那种深沉而富有生命力的搏动。
这已经不是研究,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笨拙的“学习”。
她用自己唯一理解的方式——数据化的解构与模仿,试图破解那个萦绕在她核心处理器中的终极难题:价值差异的根源。
她回想起吉约的嘲讽,回想起迪恩注视萨格罗斯时,电子眼中那即使冰冷也截然不同的“专注”(她无法定义那种专注,但数据对比显示,与看她时的“工具评估”状态存在显著差异)。
她复盘了自己所有的“优化”成果,那飙升的效率,那被强行统一的秩序,那为组织节省的每一个能量单位……所有这些基于理性与数据的“付出”,似乎都无法撼动那个冰冷的现实:在迪恩的价值序列里,萨格罗斯占据着一个她无法企及的、特殊的、近乎“非理性”的高位。
就像两个被创造出来的“存在”,一个被视作可替代的工具,另一个却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意义。这种区别对待,在她绝对理性的逻辑框架里,成了一个无法被优化掉的、刺眼的“BUG”。
终于,当又一次能量模拟尝试以失败告终,数据流显示与萨格罗斯的本源波动相似度依旧低于千分之一时,科瑞茵停止了所有动作。
力场中的萨格罗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复眼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翠绿色的光芒淡漠地扫过她,带着一丝昆虫般的疑惑,然后又缓缓闭合,继续它的能量调谐。
科瑞茵抬起头,直视着刚刚走入实验室、正准备检查萨格罗斯状态数据的迪恩。她的声音,第一次,不再是汇报或询问,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任何逻辑修饰的、直指核心的困惑:
“迪恩大人。”
迪恩的脚步顿住,银色面甲转向她,电子眼中数据流一闪,似乎有些意外她此刻的状态和开场白。
科瑞茵的目光没有一丝闪烁,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迪恩的电子眼,问出了那个在她核心中盘旋已久、最终冲破了所有次级逻辑屏障的问题:
“为什么,您会‘偏心’?”
这个词,“偏心”,是从吉约的嘲讽中学来的,一个充满情感色彩的非理性词汇。此刻从她冰冷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适的穿透力。
“本体的综合效能参数、任务完成率、资源优化贡献度,均维持在高位,并持续提升。猩红节点稳定性:100%。服从性:绝对。”她列举着数据,仿佛在为自己的“价值”做最终陈述,“但您对萨格罗斯的‘重视度参数’,始终存在无法用理性效率模型解释的溢出。”
她的视线转向力场中沉睡的萨格罗斯,又回到迪恩身上,那双总是充满数据流的紫瞳里,此刻竟罕见地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寻求答案的“空”:
“它的生物性存在不可控变量,进化路径存在冗余。而本体,是您最精密的造物,理应代表最高效的‘完美’。”
她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近乎“人性”的困惑,“为什么,您会对一个存在‘缺陷’的自然造物,投入远超理性范畴的‘重视’?”
“请解答这个逻辑冲突。”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持,“这有助于我……更准确地理解您的期望,并进行针对性优化。”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能量导管低沉的嗡鸣。
迪恩的电子眼死死地盯着科瑞茵,面甲下的处理器恐怕正在以最高速运转。
他或许预料过科瑞茵的种种反应,但绝不包括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地追问关于“情感偏好”和“价值评判”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触及了他作为“创造者”和“掌控者”最深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的领域。
萨格罗斯在力场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能量纹路波动了一下。
迪恩罕见的沉默了一会,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追求绝对理性的战争机器,终于用她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用数据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不仅试图撬开科瑞茵被封锁的认知,也仿佛在叩问迪恩自己那被层层冰冷金属包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