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起车帘探头看到在马车的侧前方,安小七正对着一位手拿拂尘,须眉皆白的青衣老道士拱手作揖。
“福生无量天尊。小施主请放心…”
缩回脑袋,我推开门,“吱呀”地一声响打断了老道士的话。
他二人齐齐转头朝我看来,我忽然觉得脸上燥热得慌。
在他二人的注视下,我扶着车辕跳下马车,拍了拍手快步走到老道士跟前,学着刚才安小七行礼的动作也给他行了一礼。
“见过道长。”
他回礼,嘴里说着:“福生无量天尊。小施主,有礼了。”
安小七同我说他不进道观里面,就留在马车上等我。
老道长引着我进入道观。
想来是趁着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小七就已经给他说清楚了我来阐灵庙的目的,所以他什么都没问,轻车熟路的带着我七弯八拐来到一间靖室前停下。
我歪头看着他,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里就是我祖母住的地方?
老道长没有说话,只是向我点了点头,便转身原路返回。
答案不言而喻,我伸出了手却不敢推门,许是因为近乡情更怯吧,我踌躇着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要怎么进去,进入后我又该说些什么?
“进来吧。”
屋中忽然传来清冷平和的声音,是祖母。
稳了稳心神,我轻轻打开了房门。
屋中陈设一目了然,极为简单。仅有一方矮桌,上面放着一只紫金茶壶和两只颜色与茶壶相匹配的陶杯,杯子里面灌了茶,还冒着白气,像是新倒的,像是主人特意提前倒好,等着客人来饮,余下屋中仅剩三只短腿小凳和一张竹榻,房间左侧有帘布做隔断遮挡,祖母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你是长安吧。”
祖母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我走过去拨开帘布,首先看到的是用于供奉的长桌上方挂着的一张老神仙的画像。
画中的老神仙胡须长长,眉毛弯弯,面带慈悲,头戴冕旒,背后有九色金光环绕,穿着一身朝服,一手持着杨柳枝,一手拿着白玉杯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身下还有一只体格壮硕的九头青狮,嘴里吐着火焰,簇拥宝座。
我从未见过如此威严的画,书中也不常读到有这样的神人,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祖母背对着我跪坐在用稻草编织的蒲团上,面朝着神像,口中念念有词。
“是,祖母,我是长安。”我回应。
她口中念词一顿,不过呼吸之间便又恢复如常,她淡淡的说道:“我道号普众,你还是唤我普众道长吧。”
我并未应答,她慢慢起身,转过来时只淡淡地睨了我一眼,便又垂下眼帘,口中仍不停地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而她手上的流珠也在随着她的指尖拨动而不停地转动。
她穿着蓝色的道袍,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根木簪固定着挽在头顶,肤色蜡黄,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
看清她脸的一刹那,我差点吓得惊叫起来!仿佛是被烈火焚烧过,她的左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丑陋扭曲的疤痕,血脉的经络浮在纵横交错着的伤疤上,显得更加张牙舞爪,疤痕一路顺着她的脸颊,脖颈蜿蜒而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吃人恶鬼!
祖母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恐,但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眼光,她神色如常地说着:“我刚来这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大火,保住了性命,脸却留下这些吓人的疤痕。”
我朦胧地想起儿时阿爹带我来见祖母时,她就戴着一顶幕篱并未露脸。人的感知是不相通的,就像我能想象出她整个人被包围在火海,那绝望的模样,却不能感应到她被烈火灼烧时的痛苦。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她宁愿跑到这偏远的寺庙里修行,也要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是这般衰老丑陋的模样,明显在这里过得不如意,吃了很多苦头,可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去?
没等我想明白,她人已经到了矮桌旁,端着短腿凳子坐下,随后便叫我,“过来吧。”
我走过去,也端了一张矮凳在她对面坐下。她拿过桌上盛着水的茶杯递到我的面前,自己又拿着另外一杯轻轻的吹了几下才慢慢的抿了一口,抬起眼皮子瞧我一眼,又垂眸问道:“是你祖…你阿爹叫你来的?”
我摇摇头,说:“是阿娘叫我来的。”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大概她希望叫我来的人是祖父吧。
“喝茶吧。”
她说的是茶,其实杯中的只是烧热了的白水,我顺从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