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渽民“小悯。”
悯卓背脊一僵，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渽民，再没有别的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称呼她。
可他以神格换她命格，自从她人生中灿烂又残忍的十七岁后，已经在她的人生里消失了十年。
她用了很久去消化他不在了的这件事情，但是失败了。
十七岁的悯卓还没有学会怎么接受失去，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教会她。
她宁愿去相信只是因为她做错了很多事情，惹得他不再愿意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守护她。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回到了他的故乡，也许还在人间滞留——离她的距离搭计程车只要五分钟。
哪怕她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她想着，如果他可以平安，可以展翼再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可以无所不能、有所不为，这样其实对她来说也没有关系的。
可是十年。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轮——每折叠一个手指头，心都会短暂而深刻地瑟缩一下。
她十七岁那年崭露头角的小歌手已经开起了十周年答谢歌友会，彻夜灯亮，运动场狂欢的歌声里燃烧了多少人的青春。
手机也已经换掉了好几代，记忆里仿皮革质的手机壳早已过时，但她这些年也懒得再去追赶潮流。大家也不再习惯于去手机店里买齐各个配件——十年前看起来像是做梦一般的网购，现在也已经变成忙碌生活里补齐时间差价最司空见惯的一环。
扎眼睛的、厚重的斜刘海没有多少人会再留了，已经变成被时代抛弃的产物。回来的路上，朝气蓬勃的小姑娘们剪着蓬松的空气刘海，弯出好看的弧度，露出独属于十几岁孩子们的亮晶晶的眼睛。
是这样的十年。
可是，你还是没能再出现。
于是时间被按下暂停键。
十七岁的悯卓有时候会想，二十七岁的她，会不会烫着漂亮的卷发，眼皮上涂着亮闪闪的眼影，没有亚健康的状态，所以气色好到出门可以不擦口红。有换不过来的时髦的大衣和靴子，背着最新款的皮包，潮流追着她向前跑，可以做港台剧里出场就迷晕一片的御姐呢？
可她真的要二十七岁了。
这一天就在无数个每一天里蛰伏，终于在这样一个时刻破土而出。
她真的像梦中想过的一样变成了一名优雅、知性、温柔的成熟女性。账户里的存款兑成了一户地处不太偏僻的公寓，通勤不会浪费掉她很多时间，但她依旧在想念。
想念那段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的日子，想念她的十七岁，想念一位只属于她的守护神。
七岁的悯卓想念白云，十七岁的悯卓想念亲人。
二十七岁的悯卓在想念一个很有可能她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套在漂亮的壳子里，突然感到很疲惫。
悯卓在这十年里长大了，她很想很想在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节点告诉他，她做到了那些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考上了第一志愿，毕业后在大学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不会有被压榨的担忧，而且以后还有很大的升职的可能。
暑假剪的短发熬过了梳不起来马尾的阵痛期，已经长得很长，快要延展到她的腰际，但是又被她剪掉了。不过不再是齐耳，是齐肩。她尝试过很多发型，但还是觉得短发最适合自己。头发勤勤恳恳地长着，也在这十年完成了几个轮回。
她买了一户公寓，是他们习惯住的东户，两室两厅的，不是楼头，冬暖夏凉。吊顶不高，屋子被她装饰得很温馨。公摊面积有点大，但是门口可以放个小鞋柜，不用再在把进门玄关的地方变得很局促。
绕满爬山虎的老房子，她每年都会找钟点工阿姨去打扫。墙角没有蜘蛛网，大理石阳台也不会一摸就会一手灰。只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看，但她保证，她没有让他们回忆里最美好的地方暗自荒芜。
还有要说的是，她现在每年的生日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过了，虽然还是不太善于社交，但她有了很好的朋友。
她没有恋爱。
她仍然孤独。
她想说，亲爱的守护神，那些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有很努力、很努力地把生活过好。
她还想对他说，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你。
可明明，一句喜欢你 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眼前如果起雾的话，会有雨刷器摇晃着擦干净吗？
悯卓来不及想了，也不敢想了。
大衣袖子掩饰了她绞紧的手指，她重复了几个深呼吸，脑袋垂得很低，几乎要埋到胸口，忽然没有了转身去看他的勇气。
七岁的悯卓可以红着眼质问为什么不能够再见到妈妈，十七岁的悯卓可以赌上一切不管不顾去亲吻她的神。
但是二十七岁的悯卓长大了。她害怕答案，害怕躲避，害怕失去。
甚至害怕失而复得的无所适从。
罗渽民“不回头看看我吗？小悯。”
她被轻轻板正了肩膀，还没抬眼，有温柔的指腹捋过她的眉毛。
罗渽民“小悯，不要哭。”
她下意识用指尖去感知，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
他弯腰，带着骤然变暗的灯光沉下来——失去了黄黄的楼道光的庇护，原来秋末的天黑得是这样快又不讲道理。
悯卓不要石榴果肉里沁出的淡粉和脂红，不要忧郁的玻璃上用手指画出的、带着水雾的、隔绝两个世界的霓虹，不要十年里看过的任何一场绵绵春雨后的新绿，不要蜡烛熄灭以后随着蜡泪一粒粒滴下的五光十色的苍穹。
她只想要一点白。
一点惊心动魄的白。
她想要一身白衬衫的守护神先生，明明不太会与人打交道，却能够细心听着水果店的老板娘介绍，金灿灿的夕阳在身后融化，给她挑回来了甜甜的软籽石榴。
她想要在那个人生中最漫长的夏天里，和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只是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静静地听音响里无损音质的节奏布鲁斯。让夜色就这样慢慢黑下来、人群慢慢熙攘起来、灯光慢慢亮起来，看大片透明玻璃后忙碌的人间。
她想要在夏初抓住正要逃跑的踏青的尾巴，撩起裙子坐在草地上闭眼听一场细细的春雨。杏色满园，斜风细雨。起身拂去叶子上的雨珠，有秀气可爱的方格小野餐布铺下来，四个角在他的掌中翻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包住了她的整个春天。
她想要十七岁生日上他筹划了许久，去烘焙店里自己制作的六寸蛋糕。他似乎觉得买来数字十七不够郑重，便去找店员换成了十七根颜色不一样的细蜡烛 ，一圈圈排排坐，密匝匝地插满了独属于她的惊喜。
她想要十七岁。
有他的十七岁。
不够圆满却被他一点点填补的十七岁。
而现在，他俯身向她。
距离陡然缩短，他的面孔放大。
悯卓不止一次的想，造物主对他有极尽的偏爱。他这次没有再穿白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色，修身的版型把他包裹进短暂的夜色里，一点点勒紧。黑发下一双框住她却又释放她的眼睛，除了浅咖色的瞳仁，其余却都是白昼的颜色。
她只是想要这样的一点白。
她想他还欠自己一个夏天——或许可以说是十个夏天、十个四季、十个年头。
在那么多想象着重逢的夜晚，她用呼唤当做开场白。
而只要一个拥抱，她便泣不成声。
他慢慢地、慢慢地拥住了悯卓，唤醒了她的身体对于拥抱的渴求与记忆。不是礼节性的拥抱、不是朋友相对的拥抱、是爱人间的拥抱，想要融为一体的拥抱、是陈悯卓和罗渽民的拥抱。
他的眼睛是一面湖。悯卓的一切可以在里面舒适地栖息，所有的情感能够得到妥善的存放。
而风乍起，吹皱一池湖水。
悯卓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七分袖的长度绑不住藕白的小臂，循着主人的意愿嵌套住她的神。这是一座由爱与衷心编织的绞刑架，一捆令他于茫茫三界中寻得安稳的安全绳，一个由爱人衔来的、锁在潘多拉魔盒里亲吻的邀请。
他甘之如饴。
性‖爱以吻当做开关。
几乎是冗长的交缠中，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吻中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束焰火扑簌簌地腾空而起。
玫瑰色的，盛大而灿丽。
悯卓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开的门，右手钳着钥匙在锁孔旋转的时候，她看似假冷静、实则真紧张。
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欢喜。
这些复杂也单纯的情感把她织成一张网。细密的针脚，纤细的线条，就要紧紧的裹在罗渽民身上了。
灯再度熄灭。
可没人再去唤醒它。
房内装套着缩小版的夜色。
罗渽民对老房子的装潢再熟悉不过，他把悯卓打横抱起，让她软软的面颊依偎在胸前，缓步走入了她的卧房。
右手贴住悯卓的后脑，像抱着将将满月的小娃娃似的安置到床上，用唇来探索她、以吻来宽慰她。
十七岁的她曾在这里因情窦初开而患得患失，空气中的每一寸都被塞满甜蜜又酸涩的少女心事；她曾在这里哭着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笔耕不辍、马不停蹄，只愿能够梦想成真、金榜题名。
现在，二十七岁的陈悯卓在这里和他做‖爱。
这个认知让她羞耻而泛起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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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是凉的，眸光却是热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悯卓点燃。
心脏跳动的地方是热的，寸寸把衣物剥离的身体却是凉的，急需一场爱来捂热。
悯卓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深不见底的爱意，贯穿了十年，或许更久，似出鞘的匕刃，已经足够把她包裹，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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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亚当与夏娃，她是他的一根肋骨。
暧昧的气息发酵，此刻太过情浓。
破晓前夜，罗渽民一遍一遍地在悯卓耳边唤她的名字。声音或高或低，像是还没把本人拆吃入腹之前，先将“悯卓”二字细细咀嚼，翻来覆去。
悯卓只觉得脸颊发烧，自己的全身正在他的唇间被牙齿倾轧。
陈悯卓“什么啊。”
悯卓想，真是无端端地让人脸红心跳。却让他每一句呼唤都有回应。
后来他的指尖游走，使坏般挑‖逗她的易感处，悯卓的回应逐渐变成情‖动的呢喃，她便又羞又恼地侧颈不再理他。
罗渽民“小悯，对不起。”
悯卓闻言下意识怔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十年前那个他躲开的吻。旧事重提，她的心头不再是塞满棉絮的苦涩，而是由甜蜜当做填充物。
她将额头抵在罗渽民的额头，用呼吸交缠的暧昧将一触即发的对峙取而代之。
陈悯卓“不要说对不起。我要听我爱你。”
拉开半寸距离，她开始敢看他。她捕捉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瞬息——有那么多时候他都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守护神。
他是她的爱人。
没有那么多的冗杂身份，抛却一切，只是彼此之间失而复得的爱人。
想到这，她不再无所适从。飘摇十年，一丛浮萍找到了她的船，从此不必日夜卧在海里。
悯卓的眼睛久然凝视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将爱人稳固地锚定。呼吸间抬臂深拥住他，仿佛要让自己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契合的瞬间，身体为他泥泞着，精神为他震颤着，心中轰然下起一场大雨。
她在这场雨中充当船的瞭望者，细密的雨幕中箍腰跳一曲华尔兹。迷蒙间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意愿——是祈求他停泊，还是加速令其靠岸。
他给她带来极致的痛，也带来极致的爱。
时间在这一秒可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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