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收了伞，在霍雨浩对面坐了下来。
“近日过得如何？”青年温和的问道。
霍雨浩浅浅一笑：“我过得如何，你最清楚。”
青年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我想听你自己说说。”
霍雨浩反问道：“听我说什么？说我最近的感受？还是……别的？”
青年不多说，不知何处拎出来一坛子酒，倒入两人已空的盏中，道：“喝，不醉不归。”
“噗。”霍雨浩笑出了声，拿起那盏，晃了两下，“想灌醉我？唐雨，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
“千杯不醉。我知道。”青年，也就是唐雨，抿了口酒，道：“所以这坛酒，是祭花酿。”
“万年难得一遇的祭花酿，你也真是舍得。”霍雨浩像是在自语一样，声音很轻。
接着，少年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初品清淡，入喉便感觉到了火辣，入腹更是如同一团火一样，浑身都被点燃了。
“确实是好酒。”霍雨浩赞叹道。
连饮几盏，霍雨浩便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了。
我醉了……
霍雨浩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喝醉了，但抑制不住的一盏又一盏往下灌。
“听的到我说话？”唐雨的声音响起，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
“什么事，问吧！”霍雨浩干脆道。
“嗤。”唐雨笑了一声，语调轻柔，“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什么状态……就是这么个状态呗。”霍雨浩一改那笔直如青竹的坐姿，往桌子上一趴。
“你是我的前世，我什么状态你最清楚。”
这轻快的语调，他似乎没醉，但那湛蓝的眸子，瞳孔却有些涣散。
“那我换个问法吧。”唐雨也趴到桌子上，清澈的黑眸倒映出少年的模样，“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雨浩一愣，宝石样的蓝眸划过一丝疑惑和犹豫。
他缓缓撑起身，腰杆笔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的表情有些寞落。
“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幼年时，我是为了帮母亲报仇而活。可是后来，仇我报过了。”
“然后，我是为了让天梦哥他们拥有无穷寿命而活。可是后来，他们拥有了。”
“接着，王冬不见了，我是为了找到他而活。可是，王冬……没了……”
“王秋为我献祭，让我代替他活下去。那，我是不是应该成为下一任瑞兽？”
少年迷茫的看着青年，少有的露出了脆弱。
“我把命运之力还给帝天了。王秋的心愿，算是完成了吧？”
“所以现在，我为谁而活？”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以为唐武桐就是王冬，可是他说啊，他只有王冬的记忆而已，没有他的感情。”
“他说他不可能喜欢我，更不可能爱我。”
“他说他只是和我玩玩而已。”
“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唐武桐不可能是王冬。”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
“而是让你眼睁睁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一个接着一个葬生在你的眼前。而你却是无能为力，就算拼命呐喊，拼命嘶吼着，想拼上最后一丝力气，却也无法改变那所谓的结局。”
“我不知道唐武桐经历过什么，对我道歉，讨好我，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我当时怎么说的？哦，对了，是这么说的。”
“我不是不爱你，而是我忘了如何去爱你，当初的遍体凌伤，如今的风华绝代。”
“你让我遍体鳞伤，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呢？”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爱你，但我错了，是恨，才对。”
“我不想要他那廉价的爱了。”
唐雨一直安安静静的倾听，这时，才插了一句：“但你还是原谅他了。”
“对啊！我原谅他啦！”霍雨浩笑得似乎没心没肺，但眼底却是满满的苦涩。
“他和王冬太像了。”
“对着他的脸，我心软啦！”
“但是如果他不爱我，我会立刻离开。”
“我会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
少年禁了声，眸光流转，又暗了下去。
青年也不说话，静静地品酒。
“我之前，”少年再次开口，似乎是调整好了情绪，右手手肘搁在腿上，支着脑袋，带着和煦的笑容，“看了斗罗史。”“你知道，世人对我的评价是什么吗？”
“温柔、坚强、乐观。”
“我那时就在想啊。”
“为什么要这样评判我呢？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的母亲是个美丽温柔的人，所以我想学会她的温柔。”
“于是我就假装温柔，假装自己并不会在意那么多，假装体贴别人。”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我根本不想沾上那些麻烦。”
“后来我进入史莱克学院。”
“那里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都好温暖。”
“不知不觉，我也愿意去温柔对待别人。”
“但是一概的温柔，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
“你对那些人付以温柔，可那些人只是觉得你傻。”
“于是我又学习五师姐的坚强。”
“挫折、困难、障碍。我都可以挺过去。”
“但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遇见它们。”
“是个人都不希望吧。”
“光是坚强也不够。心态也很重要。”
“于是我就学习三师兄的乐观。”
“在等待王冬苏醒的那段时期，我一直都告诉自己，王冬一定会醒。”
“带着这样的信念，我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为他闯冰火两仪眼，为他摘下相思断肠红。”
“到最后，他还是没了。”
“无声无息，让我找不到一点踪迹。”
“那一刻的分离，竟是永别……”
“所以你说，后世对我的评价，有哪一点符合？”
“我不温柔，也不坚强，更不乐观。”
“我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只是掩盖这个不堪的自己罢了。”
“只有我最清楚 ，我只是，自欺欺人，仅此而已。”
少年的笑充斥着苦，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陈述另一个人的陈年往事。
他伸出左手，凝聚了一朵冰雪玫瑰。再轻轻一晃，那玫瑰变化作白雪消散。
“收拾王冬的用品时，我发现他在书里夹的一张纸条。”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他爱的很明显，但我那时却没有发现。”
“后来还是王秋告诉我的，王冬爱我，非常、非常爱我。”
“我站在你右侧，却像隔着银河。”
“我遇见一个人，犯了一个错，我想弥补想还清，最后我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
少年干脆蜷起右腿，让右脚踩在石凳上，两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的眸光彻底暗了。空洞的盯着盏中剩余的祭花酿。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也毁灭很多。”
“爱可以用时间养生，也会因为时间背叛，当你回头时，时间早已让你的他不在那个路口，因为时间不会等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主宰不了时间，日日月月，日烈阴月，就算时光倒流你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时间早不等你。”
“唐雨，你的经历，不是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吗？”
少年额头抵着膝盖，企图将面颊上的那一点泪迹遮住。
“……”唐雨举起盏靠近嘴唇，却没有饮下。
“对啊。时间，才是世间最无情的。”
很多东西，在时间的洗刷下，都变得很轻很轻了。
两人沉默，只听见细雨的淅沥声。许久许久，霍雨浩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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