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停电了所以只能煮葱花蛋面
不像西方某些地区，新宿没有宵禁的传统。歌舞伎町，在午夜中被赋予了灵魂。居酒屋，迪斯科……勾肩搭背的男人们三两聚众进入小酒店，凌晨时刻打着酒嗝相互搀扶着离开，走前往往又和迎宾的年轻小姐调笑一番，抱怨家里的老婆不贤惠啦，趁机还把手搭在不该摸的地方，多少搞点擦边球的东西。
若是平常时候，那些迎宾小姐大多对这类行为熟视无睹，为了钓到更多的小费，做点身体上的牺牲又如何。
只是今天，似乎新换了一个容不得一点逾矩的新侍者。
志村妙在单手撂倒了第三个妄图骚扰自己的男人后，转身对老板提出了加薪的申请。
体态丰盈的中年女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皱起眉头，神色不耐：“你才上岗第一天，就这么多事，如果不是上一个女孩患了重感冒来不了，这岗位抢着都有人要。”女人警告似的瞥了她一眼，染成艳红色的嘴唇却像吐着毒焰的蛇芯，视线有意无意般扫过对方的胸脯，最后停留在属于年轻女子姣好的脸上。
“介于你今天的营业额还不错，我就考虑一下吧。”女人翘起腿，慢悠悠熄灭了烟。她嘴上说着，实际手指点着那份劳动合同，到底怎么想的，旁人都心知肚明。
“诶，红的。”
志村妙尾音上扬。
她的嗓音不大，却刚好传进了老板的耳朵里，胖女人好像知道了什么，羞赧地向下一瞅，黑色的包腿网袜破了个大洞，好歹不歹还露出了底裤。
“志村是吧，恭喜你被解雇了！”
女人气急败坏地把短裙扯了扯，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屁股底下的老板椅。她在桌子上啪得拍了一万日元的钞票，“连着这份合同，给我现在走人！”
志村妙也不恼，嘲讽地望了胖女人一眼，手指捻起钱和合同，扔下制服迈出店门。
唉，又要换新工作了。
“叩叩……”
“姐姐？”
志村新八应声开门，打着哈欠，迎面对上了自家老姐黑如锅底的脸。
“小新啊…以后恐怕是要吃泡面度日了。”志村妙把外套随手扔在衣架上，靴子歪七扭八脱在门口，整个人摇摇晃晃飘到卧室，毫无形象感地呈大字型倒在床上，嘴里还吐魂般念叨着财政赤字道场经营不下去要不弟弟还是去乞讨吧之类的话。
“……”
新八默默无视了最后一句可怕的碎碎念，我是你可爱的亲弟弟啊，他在心里怒吼。
男孩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开口。
“是被老板炒鱿鱼了吗？”
志村妙缓缓翻了个身，终于停止了怨念，语速放慢了些：“嗯，看她不顺眼。”
“小新啊，姐姐我很讨厌做不顺遂心愿的事，所以……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人嘛，总是在打击中活下去的。”
女人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辫子，起身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眉开眼笑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不过姐姐还是把今天的工资拿到手了哟，今晚就做鸡蛋卷饼吧！哦呵呵呵……”
新八背后一凉，脑海里浮现起昨天被姐姐拿着锅铲逼迫着吃下那盘打着马赛克的黑色糊状物的记忆。
他哀嚎：“姐姐！我们还是吃泡面吧！！”
神乐一如既往早起去公园遛狗。
早上七点半，社畜们已经踏上了挤电车的步伐，现在在公园里还能慢悠悠散步的，除了锻炼的老人，可能就剩下无所事事的自己了。
神乐牵着狗绳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动。
“去看雪。”
那个人，那番话，那语气。
白色衬衫的袖子随意卷起，领带也打得毫无章法，直播间里吵吵嚷嚷咋咋呼呼的形象，下播后便收起了那副在旁人面前跳脱的样子，赤色的眸子里透着倦意。这样的他，撑着脸，缄默无言，合上女孩不轻易揭开的伤口，如一座沉默的塑像，对自己吐出唯一的一句：“去看雪吧。”
从前未曾有一个人对她发出这样的邀请，神威也不在范围内。一位相识不到一周的新邻居，他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向自己伸出手的呢。
难熬的冬日，来了一个有点在意的人。
小皮鞋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定春四条腿灵活得很，挣脱绳子满地撒欢去了，洁白的地上满是属于它的爪印。
许久闹够了，用头顶了顶神乐的小腿，又发出“呜呜”的叫声。
女孩抬起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志村家。
偌大的道场空无一人，昨晚下的雪还是未铲过的，铺在地上显得冷清。她搓了搓泛红的手，牵着定春走到后院，把后者拴在栅栏上，按响门铃。
“……呼哈……谁啊？”屋内人哈欠连天。
“妙姐，新八，我是神乐！”
志村新八仅仅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也抵挡不住神乐的一记爆栗。他捂住脑袋哀嚎女侠饶命，女孩这才拍拍手“哼”一声。
“还不快老实交代假期这几天干嘛去了，LINE发消息也不回？”
“这……当然是课外辅导班啦，哈哈哈……”新八向左挪了一小步，余光瞟到洗漱完毕准备继续物色工作的阿妙，遂挤眉弄眼，目眦欲裂，心里已经发出无声呐喊：
姐——help me！！！偷偷去东京看寺门通的巡回演唱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说出来啊！
“小新？”不愧是亲姐弟，脑电波相通。阿妙转过身，见新八一副渡劫般的表情，语气疑惑：“蹲着干嘛，诶？小神乐也快坐，才注意到抱歉啦。”
“妙姐！”少女一脚踹开自己的发小，满怀雀跃地扑到女子怀里。
“诶呀呀～一周不见，就这么想我啦。”志村妙搂了搂神乐纤细的腰肢，悄悄比量着尺寸，好像该去商场挑新尺码的内衣了，她默默嘀咕。
志村家保留了典型的和室风格，为了节省开支，早上一般不开暖气，姐弟俩都是练武出身，神乐虽然没什么家族buff加持，但长期一个人生活——何况也不是省油的主，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力也是强于常人的，至少不会因此感冒。
下一刻三人异口同声：“阿嚏！”
“新八，你是不是骂我了！”
“你说的什么鬼话，是你自己穿的少吧！”
“差点忘了，妙姐，新八去东京玩不带你！”神乐翻出手机戳戳点点，导出一张截图，显示新八的账号主页以及几天前发出的一条动态。
『今天要到了阿通酱的亲笔签名，可惜东京站明天就结束了，真想再听一遍新歌啊～～』
新八双手抱头，闭上眼睛，面如死灰准备接受审判。冥冥之中他已经看到黑化的老姐怒发冲冠抓着锅铲朝自己走来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真是的，你这点追星的小心思我还不懂啊。”阿妙收了力气，在新八的肩头锤了两下。“十六岁当然是该放肆的年纪，下次换一个我信的理由。”
“呜呜，还是老姐懂我……”
“新八！我可还没原谅你呢，除非上交一年份的醋昆布！”
“你出尔反尔！”
“什么？！”
两个同龄人打闹一团，由于神乐的动作幅度稍大，一张纸片从大衣的口袋里掉下来，落在一旁的志村妙眼里。
“？”
她捡起来。
一张拍立得。神乐和一个陌生面孔的银发男人在家一起吃饭的照片，背景的饭食还冒着蒸腾的热气，神乐占据了相片的大部分，笑得很开心，一旁的男人撑着下巴注视她，眉眼尽是温柔。
“小神乐，这是？”
神乐拍拍衣角，把躺在地上装死的新八拽起来，凑到阿妙身边。
她这才一拍脑袋：“我忘记告诉你们了！”
少女比比划划解释一通。
“美食主播这个职业还挺新奇的。”新八听闻坂田银时的经历后感叹。
“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呢？”志村妙问。
“小……啊不，坂田银时。”
“改天拜访一下，谢谢他关照我们小神乐。”女人笑眯眯地说。
她又嘱咐了几句家常，把女孩和狗送走，关上门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新八面无表情将女人的捂嘴偷笑动作收在眼里，冷不丁提醒：
“姐，你不出门了吗？”
“啊，差点忘记了，记得把雪扫了哦。”
“……祝找工作顺利。”
什么嘛，新八扶了下眼镜，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16岁的男子高中生如是想。
神乐推开小区大门，正巧碰见邻居先生和卖菜大妈讨价还价。
“便宜点呗好姐姐，这两颗白菜收我三百日元求求你了～～”
“嘴甜也不好使，五百，少一点都不卖！”
“啊？那我还就不走了——”
神乐默默上前，在菜贩手里递了枚硬币，扯了下男人的胳膊，把欲言又止的天然卷拉走了。
“等等……”
少女充耳不闻。
“我说，等一等啊——菜没拿！！”男人挣扎。
“……哦。”
于是少女一手牵着一条大狗，另一只手自然地挎过银时的胳膊，因为两个人的身高有些差距，神乐不得不直起身子。暗红色的瞳孔一转，男人默不作声塌下肩膀让她依靠得更稳一点。
“到家咯。”坂田银时收回胳膊，“刚才的五百日元就当你的晚餐费了，要知道以你的饭量可远远不够啊。”
“怎么能评价少女的食量呢？”神乐掐腰，“我先去喂定春，一会儿记得给我开门。”女孩做了一个鬼脸，“嘭”得关上自家的门。
脱鞋，换衣服，倒狗粮，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宽大的衣兜里，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那个硬币已经贡献给了菜贩，换成小银案板上的两颗小白菜。
五百日元，足够买两盒醋昆布了吧！小银，一定要把它们做成比醋昆布更让人满意的食物啊！
女孩换上一套舒适贴身的家居服，粉色的连身衣服绣着小兔子的图案。彼时她正蹲下身子，揉定春埋进饭盆里的头。
“定春，我好像不感到孤独了哟，如果小银不搬家的话，也许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宠物公园玩呢，到时给你处理排泄物的工作，就由小银来干好啦！”
“汪！”
女孩笑嘻嘻地端走空饭盆，在池子里冲了冲放回原处。
“定春，我去吃饭啦，好好看家喔。”
少女在脑海中构想出许许多多美食的样式，说到底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私心不太想银时开播，否则又要饿一会儿肚子了。
谁知世事难料，老天的确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的愿望。
“停电了？！”
神乐大叫，她仿佛经历了多么大的打击，整个人的气息都沧桑起来。“米饭…还有早上剩的米饭……再敲上一颗生鸡蛋吧……”女孩缓缓转身，身上已无生气地碎碎念道。
“打起精神啊小神乐！我们还可以煮面啊！”
“有几松姐做的荞麦面好吃吗？”
“喂，有你一口吃的已经不错了，不要给阿银挑三拣四啊。”银时嘴里嫌弃，脸上表情依旧不变，“葱花蛋面，给金主敲两个鸡蛋，开心吧？”
“哼。”
“哼个屁啊。”
略显窄小的厨房里氤氲着水蒸气，窗子的边缘已经凝结了冰晶。由于租客的拮据，屋子没有提供暖气，神乐自觉地裹了一张银时的毛毯，蜷缩在饭桌一角，往手心哈了口气。
掌勺的事情由不得她插手，否则又会造成一地狼藉。少女眨了眨那双圆而明亮的杏眼——她和哥哥很完美地遗传了母亲的相貌，湛蓝的瞳，橘红的发，尤其是她，身段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出挑，玲珑有致，男女之间性别界限的划分更加明显，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修边幅的野丫头了。
神乐裹紧了毯子，毛毡品散发着一股商店街廉价草莓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唔……”橘发少女怨念地盯着正在煮面的男人。
坂田银时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如芒在刺，他摆摆手敷衍：一会儿就好，有你的份。
“……”
背后的视线更加强烈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是和一个没什么正经工作的男人在一块，神乐小姐也会很困扰吧。”男人在木桌上放了两双筷子，自顾自嘀咕道：“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会充分利用自身优势钓几个傻小子买普○达和爱○仕好吧。”
少女额头上冒出一个“#”字。
“你在说什么啊？！”小巧的拳头隐藏着惊人的怪力，神乐一拳将还在试图开嘴炮的银时打趴在地上。男人不明所以回头，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便像陀螺般飞了出去，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了。
“啊没收住手，小银你没事吧？”神乐看了看有些泛红的手掌，蹲下身愧疚地拍了拍银时的脸。
…………
“对不起嘛。”神乐双手合十。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局干什么！”坂田银时哪怕很小心地动作，还是不可避免牵连到嘴角的伤口，“嘶……下好狠的手啊。”银时重新贴好纱布，龇牙咧嘴。
神乐讨好地从锅里盛出一碗面递到银时手边，内心挣扎了许久，从自己的两份煎蛋中又匀出一个埋进他的碗底。
“干嘛？”男人眉毛一挑。
“本小姐乐意，你管那么多。”神乐把碗推给银时，示意他必须吃下去。
“嘛，我倒还想尝尝小神乐的手艺。”
“看我心情咯。”神乐做饭的技能点全点在了体能上，唯独煮饭是最熟练的，她不自在地撇过脸，随口搪塞过去。
坂田银时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条和鸡蛋。
“怎么不吃了，”他问，“青春期吗？”
神乐飞了个眼刀。
她还是想不明白，心口涨得发堵，少女的心思被一些黏黏糊糊不可名状的东西填满了，神乐抬起头，正对上坂田银时探究的眼神，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像被扼住了喉咙，最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她转念狠狠将锅里的食物倒进碗里，筷子一拿呼噜呼噜吃起来，在小银面前，她从第一天吃到他亲手做的关东煮后便抛开了麻烦的礼节。
吃到最后，她才发觉自己碗里还有两颗鸡蛋，不多不少，乖巧地卧在瓷白的碗里。
“面条守护神奖励给听话女孩的礼物。”坂田银时捂着嘴角面无表情解释，滑稽的很，把神乐逗笑了。
“谢谢守护神啦，鸡蛋很好吃。”
到底是因为停电，上网受到限制，两个人干脆倒在沙发上并肩看银时买的新一期jump。
黑白漫画和密密麻麻的字体充斥着神乐的眼球，一想到可能会错过晚间档的电视剧，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窗外仍响着发电机的轰鸣声。
好吵。
……
鼻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冽沐浴露味道，神乐的眼皮打起架来，橘红色的脑袋终究一歪，闭上眼睛。
肩膀猝不及防变沉，银发男人翻书的手一顿，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渐渐响起，透过衣服的布料传来陌生的体温。
暗红的眸子微眯，男人几不可闻地嘟囔一声。
“多少有点防备心啊。”
他折起漫画书的页码，无奈擦去神乐嘴角晶亮的口水，指尖触碰到细腻的肌肤，糯米团一般的触感，蜻蜓点水。
他起身，方便神乐平躺在沙发上，后者的长度刚好容纳女孩一米六左右的身高。
银时给她盖上毯子，神乐翻身无意识咕哝一声，顺势把毯子卷在身上，连同银时的胳膊也抱在怀里。
掌心处连接着少女平缓的呼吸。
银时触电般缩回手，脸颊浮上一抹薄红，犹豫片刻，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
仿佛有一束暖橘色的火焰在心口燃烧。
他轻笑一声。
“麻烦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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