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城隍庙门在温骊遥掌下发出朽木摩擦的呻吟，门轴间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月光中扬起细碎的银雾。草莓儿在她臂弯里剧烈抽搐，三层浸透黑血的帕子早已发硬，边缘不断滴落腐蚀地砖的黏液，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
夜皓闭气。
夜皓的声音从供桌后方刺来，比横在供桌上的剑锋更冷。温骊遥下意识屏住呼吸，看见青铜灯盏里的绿火猛地暴涨，将夜皓左颊未愈的伤口映得如同嵌了磷粉般惨白。神像泥塑的眼珠突然缓缓转动，发出干涩的“咯吱”声，仿佛多年未曾活动的关节被强行掰开。
庙外传来竹梆子敲击声，亥时三刻的梆音还未完全散去，熟悉的叫卖声便刺破夜色：“翡翠镯子——添福添寿的翡翠镯子——”月光将商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门板上，那影子的腰部以下突然扭曲拉长，鳞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腥风，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臭味。
骊遥的团扇横拍在契约残片上，扇骨与契约相触处迸出火星，“嗤啦”一声短促而尖锐。夜皓的铜钱剑突然调转方向，三枚开元通宝精准嵌入殿柱，摆出一个三才阵的形状。商贩的影子在门外发出非人的嘶吼，鳞尾扫倒香炉的巨响中，夜皓左臂上的青纹迅速蔓延至肩颈，皮肤下的血脉像是活过来一般扭动。
夜皓三个时辰。
他单膝跪地，剑尖挑起地上未燃尽的妖毒血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夜皓妖毒发作前，必须找到下咒的——
芒果儿突然尖叫，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众人回头时，正看见草莓儿疯狂抓挠自己的脖颈，黑血从她耳孔渗出，在青砖上腐蚀出蜿蜒的沟壑，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更可怕的是她指尖滴落的黏液，正将白雪见裙摆上的缠枝莲纹一点点蚀成灰烬，布料崩裂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骊遥的犀角簪突然自行立起，簪尖金线在空中组成一道残缺的卦象。她顺着金线指向望去，神像背后露出半截暗格，里面整齐码着七只翡翠镯子，每只内圈都刻着与契约上相同的符文，纹路深邃，泛着幽冷的光泽。
温骊遥雪见，白日那商贩……
骊遥的声音微微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团扇。
温骊遥是不是给每个舞姬都送了镯子？
白雪见正要回答，草莓儿突然暴起，双手掐住她的手腕。黑血接触皮肤的瞬间，契约残片上的生辰字迹猛然变成血红色，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夜皓的铜钱剑“铮”地横在两人之间，剑身上的朱砂纹路遇血即燃，火苗舔舐着空气，将草莓儿逼退三步。
夜皓祭品标记。
夜皓剑尖挑起一只翡翠镯，声音低沉而急促。
夜皓戴满十二时辰，血肉就会——
商贩的影子突然破窗而入，腐烂的茜纱帐被鳞尾撕成碎片，布屑在空中飞舞。夜皓甩出的黄符在黑影表面燃起碧火，照亮了那张扭曲的人面。犀角簪“叮”地落地，簪尖金线忽然同时指向夜皓和骊遥，在他们之间拉出一道颤动的光弧。夜皓左臂上的青纹在光弧照耀下开始缓缓消退，但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铜钱剑劈向骊遥面门的刹那，芒果儿呕出的黑血喷在剑身上，发出“嗞嗞”的腐蚀声。白雪见抓起犀角簪，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腕。骊遥的团扇与夜皓的剑鞘同时格住簪尖，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屋瓦，震得人心头一跳。草莓儿瘫软在地，黑血停止腐蚀，但青纹已悄然蔓延至锁骨。夜皓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与契约爪印相同的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肤微微泛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在血管中生长。
夜皓三个时辰后，若找不到真正的施咒者……
庙外传来鳞片刮擦屋瓦的声音，由近及远，仿佛有无数妖物正在月光下集结。骊遥拾起犀角簪，发现簪身金线组成了裴都的街巷轮廓，某个闪烁的红点正缓缓移向红袖招的方向。
白雪见芒果儿，数数镯子。
小丫鬟战战兢兢爬到暗格前，声音颤抖。
芒果儿六、六只……小姐！这第六只内圈刻着红袖招头牌的名字！
白雪见突然拽过骊遥的袖子，她指尖沾着草莓儿额头的黑血，在供桌残片上画出的图案，正是白日集市上商贩腰间木牌的纹样。线条歪斜却清晰，像是在刻意模仿某种古老的符号。
夜皓不是六只。
夜皓的铜钱剑突然指向庙顶破洞，语气笃定。
夜皓第七只在这里。
月光透过破洞，将翡翠镯的投影投在契约上。那影子不断扭曲变化，最终定格成商贩阴鸷的面容。他张开嘴，吐出的却是头牌舞姬临死前的尖叫：“……子时三刻……红袖招地窖……”
犀角簪的红点突然炸开，化作血雾组成的地图。某个隐蔽的通道标记，正与红袖招后院的古井重合。夜皓的剑鞘重重砸向地面，震起所有契约残片。
夜皓走！这些镯子在吸收祭品的——
草莓儿突然睁眼，瞳孔已经变成翡翠色，喉咙里挤出商贩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草莓儿来得及吗？夜捉妖师。
黑血从她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滑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漆黑的污渍。
骊遥的团扇“啪”地合拢，扇骨夹层露出的辟邪纹与契约爪印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便是一体。铜钱剑“嗡”地颤动，夜皓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另一道正在渗血的符咒。
夜皓现在我们有三个祭品、七个镯子，和……
他瞥向庙外某处阴影，目光如刀。
夜皓至少十二个正在转化的舞姬。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等更夫的梆子再次响起时，庙内只剩翻倒的香炉和仍在燃烧的契约残片，火焰微弱地跳动，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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