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出门‘送客’，我们姐妹二人扶着老太太回了西侧间，见老太太安坐于床上，我撤后两步曲膝给老太太跪了下去；
许明华见状，微一怔愣，忙不迭的到我身边同我跪在地上；
老太太眼中没有任何惊色，只垂着眼睑盯着我们看，似是在等我说话；
我轻叩一头，温声道：
“谢祖母今日的宽宏大量，许孙女狂悖，大放厥词。”
再叩一头，又道：
“再谢祖母能实言相告，无半分隐瞒。”
当第三个头叩完，抬头对上老太太微微动容的眸光，柔柔笑道：
“最后谢祖母为我们姐妹做主，能将母亲的嫁妆银子保住，珊儿今日所言绝不差，若邹家真的能还回十万两银子，那三万两珊儿与姐姐愿意替姨母补上，终归是与我母亲嫡亲的三妹妹。”
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见秦嬷嬷带着丫头们进来，手里端着茶盘和点心果子；
便唤着她将我们姐妹二人扶起，叹道：
“咱们也是嫡亲祖孙，说这么多谢做甚，快起来吧，珊丫头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我乖巧的坐到老太太身边，但见她眼中微露出异样的光芒，轻拍着我的手道：
“你这丫头啊，倒是让我看不透了，眼前这乖巧可人的小模样，可是与刚才迥然不同，那周身气势凌厉得很呢。”
“祖母，您最是英明，怎会看不透珊儿呢，珊儿的心思最为单纯，他们确是从未对姐姐与我上心过，今日也不过是拿着珊儿做伐子来找姨母罢了，珊儿着实心生厌烦的。”
老太太只淡淡的笑了笑，又拍了拍我的手，便推说着乏累，散了我们姐妹；
许明华并未如往常一般在路上与我说话，一前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我侧目扫了她一眼，不知她在想什么，想着一会回了院子再询问；
眼瞧着明月阁到了，许明华停住了脚步，面容平淡的望着我不语；
我不解的发问：
“姐，怎么不走了？去望月阁咱们说说话吧。”
“不去了，我有些累了，晚间我们一起用晚膳吧。”
我心中狐疑，却还是点头应承下。
午后，田妈妈带着王通回来了，我亲自去寻刁氏，将王通的身份与之详说一番，刁氏真是给脸面，直接给了王通一个内院小管事之职，只负责明月阁和望月阁的一应事务；
安置好了王通，我忙迭的拉着田妈妈回了望月阁，紧闭房门，主仆二人说起了悄悄话：
“妈妈，可有消息？”
田妈妈见我急切的小模样甚是可爱，不觉莞尔的答道：
“珊姐儿，家尔回来了，要不明日您去见见他，老奴没问，怕是学不周全，再漏了您认为要紧的事。”
“好，好，别明日了，现在就去吧。”
田妈妈忙笑道：
“昨日他回来的，老奴刚知会他搬到书斋去，他许是正在收拾着搬家呢，且王通来府中了，也是没人帮他的；眼下这个时辰，您若是出府了，怕是回来晚些再错过了请安时辰，没得引老太太过问。”
我微微叹息着，颇为无奈的点了点。
晚间，老太太给各院送了话，免了请安，只道是身子疲惫；
可如意却探听到，老太太一直等到许宏远归家，与他一同用的晚膳，期间又是只有母子二人；
我得了消息，心中暗笑，今日之事，老太太定是要与许宏远商议的，邹家来人，我讨要邹氏嫁妆银子之事，还有我说的那些话，都要与许宏远知晓的；
既然不用去请安，那便等着怪异的许明华吧；
许明华过来与我一同用晚膳，期间还是一言不发，直到餐毕，她直接谴退所有人，姐妹相对而坐，却始终不语；
我着实不知她今日怎么了？自打送走了邹家人，从祖母处出来，她便不言不语，也没了往常那般欢脱之气；
与其这般静坐，不如直接相问：
“姐，有话可直说，咱们姐妹无需思量言语。”
“我只想问你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
她声音一点都不大，很轻很温柔，却异常的坚定；
我听了这话，思绪有点凝滞，稍微愣了一下，抬眼再看她认真的神情，不免心中一紧，面上略带犹豫，难不成……
心思微动，蹙了蹙眉，随后便面带笑容答道：
“姐，为何要用‘变’这个字，妹妹一直如此啊！”
“呵呵，一直如此吗？可今日的你，不是刚归家时的你，我似是不认识了。”
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眼中却毫无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心下一松，从容应道：
“姐，我没变，关心则乱，同样的，关心则忍，若不忍下一时，怎会安生度日呢，今日我便已将母亲的嫁妆银子讨出，来日我还要把母亲的全部嫁妆都拿回来，那是母亲留给我们的。”
“珊儿，自你归家以来，我事事都顺着你，依着你，可我想着你会徐徐图之；呵，哪里想到，你会这么快的动作，起初我是高兴的，可自她被送出府，许温华也被送走了，我才知，你的手段了得，开始细细的捋顺着你步步为营的每一桩事；珊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你归家都在谋划之中？”
她目光沉静，神情淡然，面上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的目光坦荡荡的落在她的脸上，平淡无奇的温声道：
“姐，我是死过一次的，不，是每年都要被害上一两次，许是我命大，又或许是身边之人极力相护，才有今日能立于许府，平平安安的坐在这与您说话；您问我经历了什么？生死，在我归家前还被人推入山间清泉之中，佛祖应是怜悯我太苦了吧，去了痴傻之症，得以清明；是，我承认，所有之事都是我谋划的，包括归家，可我从不曾瞒过您，徐徐图之，不是要拖上一年半载，而是要谋划得当。”
许明华听罢，一脸震惊的眨眨眼睛，似是不信：
“死？你是说每年都有人去害你？是，是……”
“对，归家时我曾简而言之，许是您当时没有太过上心听我说吧，姐，一个痴儿，被养在外面；一个被纵养得傲慢跋扈之名在外；她的女儿已然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她还不满足，欲除之而后快，我怎不气，不恨呢？母亲的一切她都已占为己有，还想要更多，那便要她尝尝都失去的苦楚吧。”
许明华静静的坐着，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我嫣然一笑，声音柔和了几分：
“姐，咱们姐妹已然忍得够久了，我曾与您说过，既然我回来了，该是咱们的一样都不会少，许明华也好，许珊也罢，尚书府的嫡小姐该有的尊荣，必要拿回；姐，我们的母亲是原配正室，是有诰命在身的，想想永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对母亲的赞誉，不能再失了母亲的颜面啊。”
“可，可你，唉，你今日之举怕是祖母已生疑了，我这么笨都觉出不妥当，祖母那个岁数……你是看到的，她今日已然对你淡了的，还有，她会与父亲讲的，你就不怕吗？”
许明华有些急促的说着话，字句颇为混乱，可我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重重的呼出一口，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哈，姐姐啊，这个家中，有心之人早已看明白我归家之意了，祖母和父亲更是了然的，他们之所以能按着我所谋之路走下去，着实因为咱们的姨母让他们生厌，也想除之，牛不喝水强按头，可能吗？您真当那十三万两银子的亏空祖母丁点都不知晓吗？您真以为父亲不知她的尚书夫人在外放印子钱吗？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罢了，现下事闹得太大了，也正好让他们寻到了由头，除之。”
许明华细细的品味着我的话，半晌，才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叹道：
“是啊，又不是一二百两，他们应是有所察觉的，就是太过意外竟有如此大的数目罢了，唉，看样子是我杞人忧天了，我是真怕，怕你太过锋芒毕露，既然你如此聪慧，我的担心到是多余了，好吧，我无事了，回去睡觉，你也早些歇着吧。”
我微笑的起身相送，直到她出了望月阁，我敛去笑意，眸光渐冷，她哪里是担心我，分明是在担心她自己，姐妹之间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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