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倾雨

宫中的夜如许深长，甄嬛从未受过这般挫败，原是心力交瘁，乏极了。她原本以为靠着软枕就能沉沉睡去，谁知听着窗外风声凄冷，刮得寝殿外两盏暗红的宫灯风车似的转着，仿佛两只睁大的猩红鬼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放。

甄嬛看着外头幽幽的灯火，心里思绪翻腾不定，仿如千丝万缕都缠在了心上，一丝一丝紧紧地勒着。榻下流朱的呼吸声已经沉稳而均匀，显是睡得熟了。甄嬛油然便生了一星羡慕之情，若都像流朱一样，无知无觉，能安稳睡到天亮，也是一种福气。

而这羡慕中竟夹杂了些许令人发笑的嫉妒。羡他村落无盐女，不宠无惊过一生，此时的甄嬛倒情愿生于山野做个村妇，无知无觉一辈子，没有道德，没有廉耻，没有是非观，甚至……没有记忆，记不得她自作聪明的算计。这样，她便不会痛苦，不会难过，更不会难堪。

如果是浣碧跟着就好了，甄嬛突然想。流朱机敏，浣碧谨慎，然而流朱的小聪明只在奴婢们的小事上，不够贴心，如果是浣碧一定会陪着她忧思，和她一起睡不着。但是浣碧的出身是冤孽，甄嬛实在是怕……

她侧过身，将脸埋在丝缎的菀花软枕间，极力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其实并不沉稳，半梦半醒的恍惚间，窗外穿行枝丫的风声犹如在耳畔，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

清早起来却是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倾盆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冷冽气味。

甄嬛昏昏沉沉地醒来，如木偶般让人摆弄着收拾妥当，站在廊上望着眼前如千丝万线织成的细密水帘，只是默然。

佩儿上来劝道：“小主还是进屋吧，这么大的雨，被风吹进来，淋在身上越发不好了。”甄嬛只不搭理她，流朱无奈道：“咱们小主的脾气一向如此，说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伞小心为甄嬛遮着。

正说着，却见一位眼生的内侍进了碎玉轩，打了个签。从康禄海的奉承声里，甄嬛听出这是御前的厦公公，心里悚然一惊，惶惑而期待的情感中，听到的却是自己被降为答应的消息。

甄嬛听着宫人们惊惶失措的声音在耳边喧哗，再忍不住，晕眩逼上脸来，身子向后一仰，晕了。

她醒来时，入眼便是沈眉庄焦急的脸，一时间情绪涌上心头，甄嬛再不记得自己的小心思。只扑在沈眉庄温软的怀抱里，哀哀叫了一声：“眉姐姐——”甄嬛伏在她怀里，呜呜咽咽地抽泣着。那声音低低的，惶惑的，又那样无助，含了无穷无尽的委屈和畏惧，一点一点地往外倾吐着。

她的的眼泪是滚烫的，身体也是滚烫的，可是这滚烫底下，她的心却是和外头冻实了的冰坨子一样，寒到了极点。沈眉庄由着她哭，眼泪也和她的一起流着，热热地洇在皮肤上，慢慢渗进肌理里去，那样灼热的，好像灼伤了肌肤，就能连带着心里也暖和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