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发挥,杜仰熙有几分把握,但御座上那张熟悉面孔带来的冲击和不安,却如影随形。
他正坐在院子里,继续矫正《琼玉集》,不禁出神,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他抬眼望去,一个眼神精光内敛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正是乔装来的张德林,他错愕地瞪大了眼。
“杜郎君,借一步说话?”张德林声音低尖,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杜仰熙心头一紧,将他让进房内,关好门。
张德林没有废话,目光如电直视着杜仰熙:“杜郎君那日在殿上,似乎颇为惊讶?”
杜仰熙一僵,脸色有些发白。
张德林笑了笑,继续道:“郎君是聪明人,有些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有些话,知道了,也当不知道。不该说的,就烂在肚子里,尤其是对琼奴娘子。”
杜仰熙瞳孔微震,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和震惊,此刻得到最残酷的证实。
那个人,真的是官家…
那官家接近琼奴…
杜仰熙明白…
杜仰熙的声音干涩发紧。
杜仰熙晚生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请大人放心。
“很好。”
张德林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警告:
“杜郎君前程似锦,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圣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杜仰熙一眼,转身离去。
目送人的离去,巨大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渺小感攫住了杜仰熙。
他不仅知道了天大的秘密,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点情愫,在皇权的阴影下,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而那句“辜负了圣恩”,更让他心头剧震。
那是在提醒他,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
这个认知,让杜仰熙在惊惧之余,心底又泛起一股复杂难言的苦涩。
汴京的风,从未如此寒冷过。
…
很快,杜仰熙高中省元,郦娘子欣喜若狂,认定了这个好女婿。
琼奴接到杜仰熙派人送来的请柬,素雅的笺纸上,墨迹清俊有力,只有寥寥数语——
“杜某侥幸,忝列探花,昔日蒙恩,没齿难忘,御街兰花正盛,盼与娘子一晤,践昔日看花之约。”
“看花之约”四个字,琼奴的心湖微微泛起了涟漪。
她记得那个冬日,杜仰熙因风寒病重,那时他前途未卜,烧得糊涂,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如今,他真的高中探花,金榜题名,汴京瞩目,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琼奴也由衷为他感到欣慰。
然而,殿试那日杜仰熙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依旧温文有礼,来四福斋的次数却明显少了,即使来了,眉宇间也总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谨慎,看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几度欲言又止。
她曾关切询问,他却只摇头,说是备考太累。
琼奴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如今收到这封请柬,琼奴沉吟片刻。
她清楚,杜仰熙是个重诺之人,这“看花之约”是他病榻上的执念,是他对恩情的铭记。
若自己不去,恐怕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遗憾。
琼奴合上账本,吩咐道:
琼奴备轿,去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