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郡因粮种案和封锁令而风声鹤唳,魏俨身为负责接管乔家粮种的责任,更是备受猜忌和压力。
他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府邸,表面是避嫌自省,实则内心煎熬翻涌。
夜色深沉,来到一处隐秘茶肆。
雅间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纪咏正悠然自得地坐在窗边小几旁,面前摆着一份精致小巧的玉碗,碗中是堆叠如雪峰、点缀着樱桃和蜜饯的酥山。
他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匙,慢条斯理地挖下一块,送入口中,姿态闲适得仿佛外面的腥风血雨与他毫无干系。
魏俨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脱下兜帽,看到纪咏这副悠闲享用冰品的模样,意味深长。
魏俨纪先生。
纪咏抬了抬眼,微微一笑,感受着那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
纪咏坐,渔郡这家店的酥山,做得还算地道,消暑解郁,尝尝?
魏俨哪有心思吃什么酥山,他径直走到纪咏对面坐下。
魏俨如今渔郡形势,先生应当清楚,我身处嫌疑之地,不宜久留。
纪咏嫌疑?
纪咏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银匙在玉碗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纪咏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攀咬,与使君何干?真正的棋手,岂会被这等微末伎俩困住?
他语气轻松,却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
魏俨心知纪咏必有下文。
魏俨先生究竟有何指教?
纪咏放下银匙,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将他俊美却冰冷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纪咏陈翔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边州快变天了。
魏俨瞳孔一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从纪咏口中证实,冲击依旧巨大。
这意味着,他那个生父——边州陈滂,极有可能成为新的边州之主。
是的,这两年在外游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陈滂是陈翔的叔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边州人,陈滂一直想让魏俨回到边州。
这意味着,陈翔一死,陈滂成边州牧,那魏俨就是边州少主。
魏俨先生告诉我这个…是何意?
魏俨明知故问,纪咏轻笑一声。
纪咏自然是提醒魏使君,该准备回边州了。
魏俨微震,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挣扎与抗拒。
魏俨边州于我何干?
魏俨我姓魏,我的根在渔郡。
纪咏你姓魏也好,姓陈也罢,你的血脉在边州。
纪咏只要这一点,你就可以守护心中有了想要守护之人。
“守护之人”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魏俨心上。
纪咏你难道不希望,真正拥有那种力量吗?
纪咏那种足以掌控自己命运,足以庇护你想要庇护之人,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你、摆布你…甚至,让魏劭也必须正视你的力量。
雅间内陷入死寂,只有纪咏偶尔用银匙触碰玉碗发出的轻微脆响。
他的话,精准地击中了魏俨内心最敏感也最渴望的部分。
回边州,借助生父陈滂的势力,甚至…未来掌控边州。
这确实是一条充满荆棘却也充满诱惑的登天之路,拥有了那样的力量,他才能真正地守护想要守护之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卷入漩涡,自己却无能为力。
诱惑与坚守,野心与良知,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纪咏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一口一口地享用着那碗冰冷的酥山,仿佛在品尝魏俨内心的煎熬。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对于魏俨这样内心充满矛盾与渴望的人来说,当一条看似能实现一切愿望的“捷径”摆在面前时,选择,往往只是时间问题。
而渔郡的乱局,魏族人的猜忌,郑楚玉的处境…都在加速这个选择的过程。
魏俨最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幻不定,深深看了纪咏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
然后,他拉上兜帽,一言不发,转身没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纪咏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将最后一点融化的酥山送入口中,冰凉的甜腻在舌尖蔓延。
他缓缓勾起唇角。
纪咏边州的棋局,也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