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府院落广阔,长亭错落,青瓦红柱弯弯绕绕,人迹鲜至,倒衬出几分寂静。袁慎孤身而立在亭廊尽头,依旧是那青衫羽扇,只是比平日多了几分寂寥。
程娮袁师兄。
袁慎听闻回眸,程娮面色与唇色依旧透着病态的白,却安抚地露出笑意。明明是小女娘最青春活泼的年纪,程娮却不得不整天以药滋补,思及此袁慎眉间的愁云惨淡更甚。
袁慎对不起。
袁慎若是那日我不邀你出府,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程娮摇了摇头,平日二人斗嘴惯了,倒是第一次见袁慎这般和自己说话。
程娮若不是师兄那日邀我与同门见上了一面,怕是此生还要被这世道蒙在鼓里。
那日同门师兄们的话如同梦魇一般,昏迷几日经久不息回荡在程娮的梦境中,那些“女子不得为官”,“相夫教子”的话像黑衣人手中的利刃刺穿了她的胸口,鲜血喷涌,染红了遮盖天下千千万万女子宏图大志的天。
程娮那日的宴席是我自己要去的,那日的祸端也是自己染上的,与袁师兄你并无干系,你何必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程娮反倒是我,害的袁师兄与同门相争,被卷入无辜的灾祸,还请师兄原谅。
程娮微微躬身,以真挚的歉意向袁慎行了女礼。袁慎匆忙虚扶住程娮,好似怕她下一刻便要碎了一般。
袁慎不怪程师妹,如你说的那般,这宴席是我邀请你去的,也是我要送你回府的,你又何必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程娮笑着抬眸,对上袁慎的视线,露出了平日机灵鬼的神色。
程娮那我们算扯平了?
袁慎不回答,换作以往,见她这副神情,羽扇就要招呼到她头上去了,可如今见她弱柳扶风的样子,心底依旧是愧疚得厉害,便是连点头都做不到。
程娮若是袁师兄依旧心情不佳,我正好有一事相求,待此事过后,我们就算扯平,此事翻篇,两不相欠,如何?
袁慎眉间弯了弯,满目疑惑,程娮便将程少商昨日与她所说悉数告知。
虽说程少商的计谋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她想要做的事程娮也是乐意帮忙的。
程娮与程姎不同,她自来就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大家闺秀,她是在白鹿山和一帮世家子弟一起长大的,那些蜜罐里泡着长大的小公子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程娮也随着学了个十成十。
否则也不会有寒天腊月将他人踹入寒潭里的先例。
那些人处处看她们程家不顺眼,自然也没有让她们过得太好的道理。
袁慎在万府算计他人,你这个堂姊还真是胆大。
程娮阿姊应当准备妥当了,此事我不过是顺手带个话,只是到时不知会不会让你惹祸上身,这忙帮与不帮,全凭袁师兄你的心意。
袁慎思忖片刻。
袁慎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袁慎看着眼前文文弱弱的小女娘,若是她与程少商再一同生活些时日,怕不是要上房揭瓦去。
……
一如二人商议好的那般,袁慎投壶连中三箭,赢得满堂世家公子喝彩,纷纷叫嚷再来一次,待他又执一箭时,人群中有人嚷到“凌将军来了”,袁慎侧目,只见凌不疑步履款款而来。
众人附身作揖。
“凌将军。”
袁慎宽袖一甩,一手负于身后。
袁慎原来是凌将军。
袁慎素闻将军久在沙场,难得,今日有此雅兴。
袁慎双手将长箭置于凌不疑面前。
袁慎将军可愿一试?
凌不疑看着那支箭,单手接了过来。
凌不疑在下平日出箭,必要取人性命。
那支箭在他手上划出优美的弧度,仿若有灵魂般旋转几轮,待停下之时,箭头直指壶心。
凌不疑如此孩童玩物……
箭身在空中飞跃出一条弧线,直直落入壶口。
全场继而响起惊叹声。
凌不疑难免胜之不武。
袁慎目光随之落入壶间,轻笑而言。
袁慎凌将军,今日万家寿宴,不要扫了大家兴致。
凌不疑投壶有甚意思。
凌不疑向另一处瞧去。
凌不疑那边的风景更好,不知袁公子是否愿意同在下一同赏花?
袁慎唇角微挑。
原来你也是受人所托的那一个。
不早说。
……
厅堂内觥筹交错,女眷与男眷隔了一纸屏风分散而坐,程姎与程娮分坐桑舜华两侧,程姎自来不愿与那些小女娘们一道,程娮病体初愈,桑舜华不放心她离自己太远,便将其拴在身边。
厅堂内交谈声喧哗,程娮也不知如今外头是何局面,程少商的计谋可成功了没有。
“怎么没听凌将军这几日寻找霍家遗孤的消息了?”
程娮耳朵竖了起来,隔着屏风听着那头男眷席传来的声音。
“放弃了呗,丢的时候那么小,谁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也是,这么找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听说凌将军找表妹,不少人假冒霍府遗孤就上杏花别院认亲去了,结果呢,连个信物都拿不出来!”
“这么小还有信物?”
“是啊,听说好像是个挂坠,但没人知道长什么样。”
桑舜华娮娮,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娮回过神,转头见桑舜华和程姎满面忧愁瞧着她,安抚地摇了摇头。
桑舜华见你许久不曾动筷,可是不合胃口?
程娮看了看面前的佳肴,怕桑舜华忧心,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桑舜华满面宠溺,凑近程娮耳畔,小声安抚。
桑舜华等回府,阿母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程娮笑开花,不住地点头。
而屏风那头关于挂坠的事,却如同天边的浮云,叫她忘却在了脑后。
程娮拾起筷子,方要夹起一颗蜜枣,只听厅堂外一片喧闹,惹得满堂宾客皆移目望去。一群花季少女穿着花花绿绿的华美衣裳,互相搀扶着小跑着向前,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听不真切。
她们向着某一侧挥动着手中的帕子,为首的正是裕昌郡主,王姈和楼缡三人。
程娮收回了目光,将那蜜枣放入口中,一阵甜蜜在口中溢开,有几分发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