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瓷】梦.中上

那由碎片拼成的“记忆”二字，悬浮在我面前的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悲凉的白光。它不像是一个冰冷的词语，更像是一扇门，一扇通往那个黑发少年——不，现在或许就是“我”了——通往“我”过往人生的门。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个意识空间里可能并不需要呼吸。然后，我伸手触碰了那片光。

瞬间，洪流般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不再是旁观者的视角，而是切肤的感受。

我感受到了——他叫华瓷。

我“看到”了那几位天台上的少年，他们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伙伴。白发那个叫伊俄，是“我”的发小，曾经会分享同一根冰棍，会在被欺负时挡在“我”身前。喊“我”下来的那个，是班长西法兰，曾经无数次在“我”被难题困住时耐心讲解。

但记忆更多的，是逐渐的疏远、是背后窃窃的私语、是精心策划的恶作剧、是课本上莫名的涂鸦、是体育课上永远没人传给“我”的球、是分组时“我”永远的多余。他们笑着，用“开玩笑”粉饰一切，而当“我”流露出痛苦时，换来的却是“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的指责。那些曾经温暖的面孔，在记忆里扭曲成了冷漠和嘲弄的符号。西法兰作为班长，明明目睹了一切，却选择了默许，甚至在某些时候，他那看似公正的姿态反而成了对“我”更深的伤害。

“我”的家庭……父亲早逝，母亲王素秋用微薄的薪水艰难支撑，她总是很疲惫，眼神里带着对生活的妥协，但看向“我”时，总会努力挤出笑容。她常说的话是：“小瓷，好好读书，将来要有出息。” 而“华湾”，是“我”年幼的妹妹，天真烂漫，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但在半年前，她在一次放学途中失踪了，杳无音信。母亲的天空彻底坍塌，从此一病不起。而“我”，在失去妹妹的悲痛和同伴的持续霸凌中，最终走上了天台。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身体下坠时耳边呼啸的风，以及地面急速接近时，那诡异的、混合着绝望、解脱与一丝不甘的平静。

……

我猛地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

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身下是硬邦邦的病床。我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到旁边椅子上，一个面容憔悴、鬓角早生华发的妇人正趴着熟睡，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湿毛巾。

她是“华瓷”的母亲，王素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这是华瓷的情绪，也是我此刻的感受。我继承了少年的躯壳，也继承了他对母亲深沉的爱与愧疚。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妈……”

妇人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我睁着眼睛，她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心碎同时在她眼中炸开。她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眼泪瞬间决堤。

“小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是没了，妈妈可怎么活啊！” 她语无伦次，哭声压抑而绝望。

我反手握住她粗糙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华瓷的灵魂已经消散，他将这份沉重的责任与未尽的眷恋交给了我。

“对不起，妈……”我轻声说，声音带着刚苏醒的虚弱，却努力注入一丝坚定，“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保住我的家人。

华瓷的请求在我脑中回响。眼前的母亲，就是第一个需要保住的人。她的精神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几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伊俄、西法兰他们。他们手里提着果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意。

“阿姨，华瓷他……”伊俄率先开口，语气充满了“诚恳”。

王素秋连忙擦掉眼泪，站起身，有些局促：“你们来了啊，小瓷他刚醒……”

我看着他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天台边缘华瓷那决绝的背影，以及他们此刻脸上这堪称完美的表演。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但表面上，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西法兰走到床边，语气带着责备，却更像是在我母亲面前塑造他“关心同学”的形象：“华瓷，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大家都很担心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啊……”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病房安静下来：

“跟你们说？”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将他们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尽收眼底。

“跟你们说，你们在器材室把我锁了一整夜的事？还是跟你们说，我课本和作业总是‘莫名其妙’消失的事？或者……跟你们说，你们是如何一次次地，把我推向天台边缘的？”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撕开了他们虚伪的面具。王素秋震惊地看向他们，又看向我，脸上血色尽失。

伊俄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华瓷！你胡说什么！我们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不能乱冤枉人！”

“冤枉？”我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这表情或许像极了华瓷最后那一刻的嘲弄，“需要我拿出点证据吗？比如……西法兰班长，你那个总是记录着‘班级事务’的笔记本里，是否也记下了某些被你们称之为‘玩笑’的瞬间？”

我特意将矛头指向西法兰，这个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心知肚明的班长。他的脸色猛地一变，手下意识地摸向随身携带的背包，眼神中的慌乱比伊俄更甚。他大概从未想过，我会知道那个笔记本的存在，更会在此刻直接点破。

几个人顿时脸色煞白，眼神躲闪，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出去。”我闭上眼，不再看他们，疲惫而冰冷地说道。

王素秋虽然还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他们的反应，尤其是西法兰那骤变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她强忍着愤怒和心痛，指着门口，声音颤抖：“请你们离开！我儿子需要休息！”

那几个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我重新睁开眼，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有些刺眼。

家人，我会守住。

而华湾……

我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华瓷的、略显苍白的手。

找回华湾。这是少年最后的、也是最深的执念。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既然承接了这生命与记忆，这便是我不容推卸的使命。

我，现在就是华瓷了。

我的新人生，或者说，我们的复仇与救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