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行术

自齐军乱燕后，蓟城上下饱受战火涂炭，连代表燕国脸面的燕王宫也难逃一劫。唯有城墙西北角的王室宗庙完好无损，在这个祖宗大于天的时代，哪怕是穷凶极恶的齐国士兵也不敢随意冒犯祭祀先人的圣地。

公子衮推开铺满灰尘的宗庙大门，幽暗的大殿在祭台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庄严而阴森！公子衮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陈旧的门槛忐忑不安地往殿内走去。

“先祖的宗庙许久都没人祭祀了！”黑暗中一道声音悠悠传出。

公子衮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闻弦歌而知雅意，是谁把燕国害到这个地步让祖先的宗庙得不到祭祀？公子衮心中一紧，这就要清算了？后背已经不受控制渗出汗珠，不知道这仿佛这黑暗中埋伏了不知多少刀斧手，一个不对就冲出来要了他的命。

毕竟是老油条，深吸一口气后，回过神来的公子衮试探性地说道：“宗庙蒙尘，都是罪臣之过。”

“昔日牧野战败，商纣自焚。微子启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跪降武王，成汤的宗庙社稷得以保全，宋国的国祚延绵至今，功莫大焉！

孔子将其与比干、箕子并称为殷商三贤人，曰：纣用其一而不至亡。今日王叔效仿微子，宗庙赖以保全，何错之有？非为罪臣，实乃燕之贤人也！日后还有劳王叔辅弼国政，兴我燕邦！”黑暗中传来姬职悠悠的声音。

听到姬职的夸赞，公子衮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短暂的思索后惊疑不定地开口道：“微子启何许人也？悖逆祖先，不忠君王，媚敌求荣，实乃大奸似忠之徒也，安能称贤哉？此等奸贼，臣所不屑也！”

黑暗中的姬职嘴角微撇，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要是公子衮拎不清情况真把自己当成功臣，那姬职只好表示遗憾了。旋即又抛出第二个问题：“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公子衮脑子飞速运转，老虎从笼子里跑出来伤人，盒子中的玉佩被打碎了。这是谁的过错？自然是看守之人的过错。大侄子问的当然不是老虎，言下之意是国家弄成这样是谁的锅？公子衮差点把标准答案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刻赶忙刹住，不对，谁都知道是先王的过错，大侄子何必多此一问？难道是要让我顶罪？也不对，我不是看守者啊！想到此处公子衮猛地灵光乍现，被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略带试探地说道：“都有过！”

姬职略带玩味的声音传来：“哦！都？王叔这个“都”可有所指？”

公子衮闻言暗自庆幸自己猜对了：“君有失察之过，臣有失职之罪。”言下之意就是你爹糊涂，被子之骗了。大臣玩忽职守害燕国不战而降。

公子衮心下已经明白，大侄子今天就是找他来做政治表态的。不就表个态嘛，整这个吓死人的架势干什么？

殊不知姬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原来如此！近日时常梦到先王，他老人家就这么站在那里，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小侄一直不知是何意，现在听王叔这么一说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公子衮闻言心里憋屈得只想骂娘，大侄子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搞啊！春秋时期，楚庄王的爷爷楚成王被儿子商臣所杀后，商臣想给一直想废他太子之位的父亲追赠一个“灵”的谥号。灵者， 乱而不损。这是个下等谥号，楚成王一生跟齐桓公晋文公交手不落下风，怎么也不至于谥为“灵”。死去的楚成王无论如何不肯闭上眼睛，最后商臣被逼无奈追谥为“成”，楚成王才肯闭眼。

这是要给他父亲讨要谥号呢！姬职的父亲在后世被称为燕王哙，压根就没有谥号，以他对燕国造成的伤害来说也确实不配享有谥号。

可话都说出去了，既然君臣都有错，又怎能让燕王哙一个人背锅呢？犯罪情节减轻了，谥号还是要给的 。可若真的如此做无异于把群臣得罪死，原来大侄子不仅要他表态，还要让他明确站队。人在屋檐下，他别无选择：“燕国遭逢大乱，先王草草下葬，至今未有谥号。这定是先王死后魂灵不安托梦于君上。还请早日改葬，追赠谥号，让先王的亡魂得以安息。”

姬职从黑暗中露出脸来和蔼可亲地扶起公子衮：“王叔为何还跪着，快快请起。不知要什么样的谥号才能让先王安息呢？”

答案早已标明，公子衮脱口而出道：“灵。先王虽使邦国遭乱，然托君上洪福得以保全，正好应了乱而不损。”

“既如此，那就依了王叔吧！”燕王哙的盖棺定论对姬职来说意义非凡，一个罪人之子的合法性始终都会存疑。这也是他对朝堂的一次政治表态，想拿紧箍咒套我？没门。

“嘻嘻，哈哈哈。”

公子衮走后，黑暗处又传来了一阵轻笑声，姬职假正经地斥责道：“祖宗圣地，不得亵渎。”

不料那笑声竟更大了，姬职无奈只好给祖宗上了三柱香，祈求他们原谅自己借宗庙圣地来行权谋之术：“你也来给先祖上柱香。”前世姬职一向不信鬼神，但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后就开始对冥冥之中的未知抱有三分敬意。

“我又不是你们姬家的人”。无盐女嘟嘴道。

“早晚都是，你来不来？”姬职正色说道。

无盐女明悟他的意思，姬职这是要当着祖先的面确立两人的关系。喜不自胜的无盐女乖乖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姬氏先祖上了三炷香：“嘻嘻，这下你如愿以偿了吧？”

姬职轻轻弹了弹她的琼鼻笑道：“手段是下作了点，效果还挺好的嘛！”

“日后你这王叔恐怕别无选择，只能乖乖给你做孤臣了。”无盐女依偎在爱人怀中说道。

“当孤臣有什么不好的，这说不定是他的福气！”今日之事就是姬职给公子衮准备的生死大考，公子衮要是不识趣，姬职只好含泪把他跟老世族一起划入死亡黑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