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摄影棚的灯光如熔化的金子倾泻而下,炽热得像团跳动的火焰,将仿古宫殿的布景烤得纤毫毕现。
雕花廊柱的纹路清晰得能数清刻痕,连瓦片上模拟的青苔都透着逼真的湿润感,却在强光下泛着几分不自然的灼热。
空气中弥漫着道具胶水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演员身上厚重发胶的甜腻,再裹挟着场务来回奔波的吆喝声、道具车轱辘的滚动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喧嚣之网,将她牢牢裹挟其中,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黏腻的滞涩。
林南星穿着一身水绿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样,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拖在地上时轻轻扫过木质地板,带出细碎的摩擦声。
她刻意收住了往日警服在身时的挺拔肩线,腰肢微微收紧,步伐放得又小又缓,模仿着古代侍女的恭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避开了骨子里的利落铿锵,只留几分刻意的轻盈。
此刻,她正站在布景的朱红回廊下,垂着眼帘听导演讲戏——
这是她接的第一部古装剧《京华梦烬》,她饰演一个戏份寥寥的娇俏侍女,台词加起来不过十句
却恰好成了她不动声色观察片场的最佳伪装。
“江书蕴!眼神再柔一点!”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声音透过设备放大,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粗糙,“对着男主的时候,要有那种小女儿家的羞涩,眼角眉梢都得带点怯生生的依赖,懂吗?”
他伸出手指着她,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中的剧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别总是一副眼睛里带刺的样子,你是伺候人的侍女,不是来查案的捕快!”
导演的话刚落,周围就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几个穿着同款襦裙的群演互相递了个眼神,嘴角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目光像小刀子似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几分看热闹的轻慢。
林南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的重量,心底泛起一阵熟悉的锐利不适,仿佛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但她瞬间压下了那份本能的警觉,脸上立刻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右侧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桃花眼弯成两弯月牙,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娇憨的歉意
林南星对不起导演,是我没把握好,我记住了,这次一定演好!
她的态度放得极低,眉眼间满是新人的谦逊,既符合她人设初入演艺圈的身份,又巧妙地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导演见她认错态度诚恳,不耐烦的神色稍稍缓和,摆了摆手
“再来一条,争取一次过,别耽误大家进度!”
灯光重新聚焦,聚光灯的光晕像一个灼热的囚笼,将她笼罩其中。
摄像机开始运转,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镜头对准她的瞬间,林南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又缓缓松开,瞬间切换到“江书蕴”的状态——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对着饰演男主的当红小生丹宁微微屈膝,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散开,像一朵盛放的绿荷,声音软糯得像浸了蜜
林南星公子,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回房用膳~
她的眼神柔得像春日里的溪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依赖,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清明,完全看不出往日刑侦骨干的锐利锋芒。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低头屈膝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已经如鹰隼般飞快地扫过片场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工装的场务始终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的频率异常规律,不像是刷视频时的随意滑动,倒像是在快速发送某种固定信息。
他的头埋得很低,刘海遮住了眉眼,可每隔十几秒,就会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精准地瞟向演员休息区,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懈怠,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警惕,与普通场务的敷衍散漫截然不同。
饰演男二的演员陆景明正靠在休息椅上闭目养神,他身边的助理阿力端着一杯温水走过去,递水的动作自然得无可挑剔,指尖看似随意地搭在杯壁上,指腹却轻轻摩挲了一下杯身,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
转身离开时,阿力的右手看似无意地掠过陆景明的口袋,一个小小的米黄色纸包便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隐蔽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只有林南星捕捉到了纸包边角那粗糙的质地,绝非普通纸巾。
不远处的道具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正弯腰整理棕色木箱。
他的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嘴唇紧抿着,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硬。
他整理箱子的动作很慢,手指在锁扣上刻意停顿了两秒——那锁扣是黄铜材质,表面刻着一个隐晦的蛇形纹路,与刑侦局卷宗里记录的、用于秘密运输毒品的道具箱锁扣,一模一样。
男人的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边缘光滑整齐,像是被利器刻意划伤后留下的印记。
这些细碎的细节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里快速碰撞、拼凑。
林南星的心脏轻轻一跳,一股强烈的直觉,那些光鲜亮丽的演员、忙碌奔波的工作人员,或许都在不经意间,被卷入了这片看不见的黑暗漩涡,成为了罪恶链条上的一环。
“卡!这次不错,过了!”
导演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氛围,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南星暗自松了口气,直起身时,才发现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顺着脊椎缓缓滑落,带来一阵微凉的黏腻。
长时间的高度警惕,像一张无形的网勒着她的神经,比跑五公里越野还要耗费心神。
她对着导演恭敬地鞠了一躬,脸上依旧挂着那甜柔的笑容,缓缓退回休息区。刚在椅子上坐下,张薇就拿着一瓶冰水快步走了过来,递到她手里,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不错啊书蕴,这次总算没掉链子。记住,在片场别太较真,导演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新人,多听少说话,少得罪人比什么都强。”
林南星我知道啦张姐,谢谢
林南星接过冰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瞬间驱散了几分灼热的疲惫。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气泡的清爽稍稍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她状似无意地抬眼,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和助理低声说话的陆景明,嘴角噙着好奇的笑意,轻声问道
林南星张姐,那位就是陆景明吧?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看他资源好像一直特别好,是不是背后有什么厉害的背景啊?
张薇闻言,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才立刻凑过来,嘴唇几乎贴在林南星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告诫的凝重
“别乱问!”
她的气息拂过林南星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陆景明背后有人捧着,具体是什么人,圈子里没人敢明说,咱们这种小角色,别瞎打听,知道太多对自己没好处,容易惹祸上身。”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助理,叫阿力,看着不起眼,其实手眼通天,听说以前混过道上,平时别跟他们走太近,更别得罪他们。”
林南星乖巧地点点头,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她表面上顺着张姐的话应着,心里却早已泛起了惊涛骇浪。
陆景明、阿力,这两个名字被她悄悄记在心里,像两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回想起刚才阿力塞纸包时的警惕眼神,还有他手指关节处那层厚厚的茧——那茧子分布均匀,边缘光滑,明显是长期握枪或者练习格斗留下的,绝不是常年做助理、端茶倒水该有的痕迹。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林南星的目光再次投向片场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