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欠她的，若我今日袖手旁观，她必死无疑，以后取得地狱花又有何用！”
“姬千雅才是罪魁，你不欠她什么！”
“让开！”杨水言顾不上许多，反手击出一掌，将宿岚震飞了出去，将内力源源不断的汇入沈芷柔体内。
咽下喉间那浓浓的腥甜，宿岚一手撑着石壁缓缓站起，略略调整了内息，眼神始终未曾离开杨水言半分。眼见她额前的汗珠越来越密，两弯细眉也紧紧的拧在一起，仿佛支撑得极为辛苦，而沈芷柔的面色却一会儿苍白如纸，一会儿又青黑诡魅，不由得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一个时辰过后，沈芷柔才渐渐恢复，苍白的脸颊汗珠滚滚，沉沉睡去。
撤掌之后，杨水言已然力竭，宿岚赶紧上前，抱住了她歪倒的身子。
“你怎么样？”望着一直守在身边的宿岚，她有些愧疚，毕竟宿岚阻止她救芷柔并无私心，自己却罔顾多年情分，情急之下竟出手伤了她。
“大小姐未免小看宿岚的功力，刚才那一掌，哪里就能伤到我了。”宿岚一笑而过，对那件事并不介怀。
她微微一笑，“走吧，让她好好歇着。”说着便起身下床，微垂的眼睑遮住了她所有的心思，叫人难以看透。
宿岚见她脚步虚乏，便一直小心的搀扶着她，一路上走得极慢。没走多久，杨水言忽然驻足，与她言道：“你尽快与慕清离完成交接，明日辰时我们出发。”
“会不会太急了？”宿岚担忧的看着她，仅一个晚上，她的功力最多也只能恢复两三成，匆匆远行过于危险。
“你看到了，如果不尽快找到解药，下次毒发芷柔一定会没命。”宿岚还想反对，杨水言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劝。
“您是怕……”
她止住脚步，幽深的眼眸透着几分寒意。如今天下并不安稳，再加上以她对姬千雅的了解，这一路必有不少波折。
晚膳之后，她便召来了七绝宫的第一护宫圣使燕惊南，将一切宫务都交给他。
“大小姐的安危胜过一切，不如让属下点派一批宫中影卫随行保护。”
她淡淡一笑，言道，“我能保护自己，倒是宫里别出什么乱子。”
“既是如此，那大小姐一路珍重，属下定然不负所托。”燕惊南见她坚持，便不再多说，转身退了出去。
随后她又下到地宫里看望芷柔，也不知那丫头清醒了没有，石室的门大开着，明暗不定的烛光下，一只碗飞了出来砸在她的脚前，碗里的粥四处飞溅。
落在脚尖，一片滚烫。
伺候芷柔用膳的三个侍女慌忙跪下，其中一个的手还被烫得不轻，而芷柔一看到她，满面怒容立刻换成了欢欣的笑脸。
“姐姐，你来看我了！”
杨水言并未责怪侍女们，她刚才看得很清楚，粥碗是芷柔摔过来的，食欲不好可以理解，却不该迁怒他人。
便冷然一笑，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都有力气摔碗了。”
沈芷柔愣了一下，对杨水言冷淡的反应心慌不已，匆忙道着歉：“对不起师姐，刚刚柔儿没有看到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我……”
她说了很多，却没有哪一句谈到自己的错处，杨水言不再说什么，吩咐侍女暂行退下，亲自盛了一碗粥坐到床边。“先把粥喝完，一会儿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将一小勺吹凉的粥递到芷柔的嘴边，芷柔却只顾望着她没有张嘴，拉着她的袖子缓缓撒娇：“师姐……”
杨水言回以微笑，“乖，先吃饭，我知道每次毒发你都没什么食欲，但也不能饿着自己，知道吗？”
沈芷柔沉默的喝粥，没敢再多话，怕自己说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其实，杨水言怎么会生她的气呢？十六年来，杨水言从未对她发过脾气。那样一个极重涵养温文尔雅的人，早已习惯了包容她的一切。
她的无礼取闹，她的任性妄为，她的横冲直撞，杨水言都毫无怨言的收下，这么一收便是十六年。从牙牙学语到婷婷玉立，从健康无忧到鬼毒缠身，她的生活里，全都是杨水言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杨水言对她愈发的温柔，只是这温柔里逐渐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见过的人也很少，不知道别的姐妹是如何相处的，但她却清醒的意识到，她与杨水言已经走入了一个误区，杨水言对她越温柔，她就越惶恐。
这么想着，眼泪便顺着脸庞落下来，砸进杨水言的指尖，如有千般重。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她放下粥碗，捧起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庞，依旧是语声轻柔，满眼怜宠。
“师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是不是不想要柔儿了？”抽抽搭搭的哭泣声里，沈芷柔睁大了眼睛，一脸希冀的望着她，手里紧紧攥着她的衣摆。
她任由沈芷柔拽着，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微笑回应，“不会。”
得到的答案意料之中，却又令沈芷柔有些失望。杨水言说不会，是不会为她而生气，还是不会就此抛弃她？
“明天我要出一次远门，可能会有一个多月见不到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别让它受伤，别让它生病，也别让它饿着，知道吗？”细心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斑斑泪迹，杨水言小心翼翼的开口。
“嗯，我知道的，师姐！”沈芷柔这次竟没有与她纠缠，低下头乖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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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楼，天下第一等的风月场所，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绝佳之地，也是世间消息最通达的地方，上至朝堂宫闱，下至江湖武林，她们的踪迹处处可见。
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你就可以买到一切。美酒、美人、奇珍、古玩，甚至于性命、情报应有尽有。
韩卿非自入凤舞楼以来，外间皆唤她为卿非姑娘。幕前她是引得无数权贵一掷千金的头牌，而幕后她却是天下第一刺客，楼主刘锦欢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在崇尚奢靡的凤舞楼里，这一间房更是华贵至极，但无论怎么装饰，都无法为它再添一份温馨。众人面前她言笑晏晏，风流婀娜，人后却迅速归于寂寞，隐身在这繁华之地最冷清的一角。重重锦绣，也抵挡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
她也曾出生高门世家，也曾有过父母手足，然而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虽置身繁华，心中却只有一片荒凉。
风尘中人，迎来送往，看多了聚散离合，也看透了人性凉薄，世间温情，皆为她不耻。故人若知，当含恨九泉。
然而，她却笑得一脸灿烂，辱没门风么？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侍女小翠迎上来，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她淡淡吩咐：“你去应承永王长使，一个时辰后我赴约。”
小翠领命而去。
她去后院面见楼主，得知她的来意，刘锦欢忍不住问：“按我们凤舞楼里的规矩，凡排名前三的姑娘都不必上门接客。卿非，你为何要应他？”
“他手里有我们想要的情报。”
“永王昏弱，恋栈美色是出了名的，你没有在外接客的经验……”
她细长的指尖捏了捏随身的香囊，羽睫轻轻敛合，笑道：“有能安神宁心的清吟香在，我和永王定能共渡良辰。”
收拾妥当之后，她便乘着软轿前往永王下榻的驿馆。当朝皇子之中，永王位列第九，于朝中并无实权，亦无外戚相助。此次能够带着父皇赏赐的侧妃外放为王，大概能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功绩了。
挑开轿帘一角四下张望，玄州驿馆已经戒备森严。她摘下面纱，勾起耀眼的笑容将四周匆匆扫了一眼，毫不吝惜的展示自己的美貌，士兵看得眼神发直，收到将军警告的眼神，纷纷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值，没人再敢多看她一眼。
看来永王此行带了不少高手，为掩人耳目，便将他们与士兵混在一起，她来不及再想，接引的侍者便到了。一进院子，便见到一位明艳动人的绝色美人，她一向自诩美貌，如今却也忍不住心生叹服。
那人噙着几分疏离浅淡的笑意，静立于浅浅树荫之下，身边还立着一位锦衣少女，笑嘻嘻的对着她上下打量。
“姑娘名声远播，在京时便已多次听人提起，今日唐突相请，还请勿怪。”
“侧王妃说笑了，您与王爷还有公主殿下皆身份尊贵，妾乃草芥，有幸得见，卿非不胜感激。”她屈膝行了一礼，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少女拍手笑道，“凤舞楼果然神通，初到宝地，你便知晓了我们的身份。”
她含笑答道：“这并不难猜，陛下册封九皇子为永王，九皇子既往封地就封，侧王妃乃陛下御赐美姬，焉有不随之理？东阳公主是殿下胞妹，自幼亲厚，一路同往虽不合制，却也无可厚非。玄州乃通往永州的必经之地，此刻重兵戒备，不是为了殿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少女不置可否，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华贵女子，笑道，“不愧是凤舞楼的卿非姑娘。千雅姐姐，你说呢？”
姬千雅浅浅一笑，精致的凤眸透出些许柔和，想不到这人如此聪敏，只是言谈之间，似乎锋芒太露。
“今日人在江湖，须执江湖之礼，姬千雅在此相候，姑娘请往前厅用茶。”
韩卿非满眼惊异，姬千雅？莫非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姬氏一族？当年姬氏获罪，被夷三族，若她真的出生那个姬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家，这是何等的自信！皇帝将她赏赐给了永王，又是何用意？
三人前厅闲谈，东阳公主聪慧机敏，言语伶俐，如邻家女孩般惹人怜爱，不知不觉间就让她放下了戒备。一番试探之后，姬千雅便确认了她的身份，永王也终于姗姗来迟。
低沉的日影下，一位华服青年坐在轮椅上，由侍者推着缓缓向他们靠近。当年杨玄乙孤身杀进皇宫，几位皇子联名进言，命九皇子率军诛恶，如今纵使残了双腿，也依旧风采夺人。
宫延第，三年前与杨玄乙那一战，还是令你大伤元气么？她心中连连冷笑，杨门之后，果真很了不起。
“卿非见过王爷。”
“姑娘请起。”
耳畔是男人清澈柔和的嗓音，彬彬有礼地将她请入座。席间她抚琴奏箫，引得永王大悦，赏赐连连。一切传扬出去便又成了永王荒唐，在就封途中还要招来天下第一名妓玩乐，以填补不能云雨的空虚。
宴席将终，姬千雅终于将一个黑色信封摆在她面前。信封正面，一朵画工粗糙的金莲悄然盛开，妖异美艳，暗透锋芒。
北越旧俗，黑色信封用于报丧，生人畏之，哀之。
见此信封，卿非脸色微变。
“王妃这是何意？”
“凤舞楼连自己经营的生意都生疏了是吗？”答话的是东阳公主，一改初时伶俐乖巧的模样，冷笑相逼。“今日我们出钱买命，阁下与楼主卖还是不卖？”
“东阳，退下。”永王敛眉斥责，锐利的眼神却始终盯着略显惊慌的韩卿非。
她定下心神，含笑言道：“卿非在凤舞楼里不过混迹风月，互通有无罢了。买命之事非我所能做主，王爷越过楼主与我交易，实在不合规矩。”
“居然让天下第一的刺客闲置，刘锦欢也真是失职。”东阳冷冷一哼。
她端坐一旁，一手紧握着酒杯，脸色微微发白。见状，宫延第厉声警告妹妹。 “你再多言，当心一会儿吃板子。”
卿非，飞卿。人有两面，一面杀人如麻，一面花前月下。东阳之语，唤醒了她灵魂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黑暗。
她挑了挑眉，“为何是我？”
“因为除了江湖第一的刺客飞卿，没人能胜任这个勾魂使者。”姬千雅定定地望着她，白皙的手指在黑色信封上轻扣了几下。“你可以看一下里面的信息。”
韩卿非略一犹豫，还是拆了信封，永王心心念念要杀的人，竟然是七绝宫主。
自杨玄乙身亡，七绝宫很快易主，他是男是女，是长是幼江湖中无人知晓，但能够确信的是，杨家剩下的人并不多。
她重重地将信纸扣在桌上，压抑着心里汹涌的愤怒。“你们要我去杀她？”
“怎么，飞卿入梦，暗夜勾魂的无情刺客，也有自己无法下手的人么？因为她是七绝宫主，还是因为她是杨氏后继？嗯？”姬千雅回以一笑，眸中满是探究。
韩卿非，你想要逃避么？
怎么可能轻易如愿。
“王爷，卿非才疏学浅，告辞。”她心绪难平，起身匆匆行了一礼，许是永王早有吩咐，路上竟无一人上前拦她。
“姐姐，你说她会下手吗？”东阳转身询问姬千雅。
姬千雅淡淡勾唇，“不会。”
“那你又为何逼她？”一直沉默的宫延第出声，眸中闪过几缕复杂的情思。“你知道，杨水言不是那么好杀的。”
“我只是想将她推到杨水言身边罢了，杀了杨水言，于我有什么好处？”姬千雅饱含讥诮的眼神望向宫延第，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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