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五月,重庆已经开始闷热,早上下了会儿小雨,走在树下,时不时头上就会滴下来几滴雨水。
现在已是傍晚,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横斜的影子在路灯下婆娑,布谷鸟似乎都唱倦了。
他们在路边行走,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路上,两个少年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陈玉卓像孩童一样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在屋檐下欢笑奔跑,踩着水坑的儿童,逛完超市提着购物袋回家的夫妻,慢悠悠骑着自行车的老人,捧着奶茶装扮精致的大学生,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热情的游客……这座城市养育的人们熙来攘往,像孩子依恋母亲那样依赖着它,或许当他们在喧闹陌生的街道上时,总是想起自己的家乡,怀有最忠诚、痴迷的深情,连那座城市的名字——重庆,都像是同他们血肉不可分的纽带。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飘到了那看得见银河的小山村。
她出生在徐州,几个月大时却被带到贵州,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她在那里度过了平平淡淡,却也开心的六年时光。那是山里的一个小村子,叫作青角村,不大,更不富裕。但傍晚时间的风总是很温柔,人也憨厚。他像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白天和小伙伴一起奔跑,一起爬树,在梯田里玩耍,在树林中探险,晚上,就搬个小竹凳坐在自家门口,吹着凉风,摇着外公的蒲扇,听他讲从前的故事。偶尔有几个邻居来串门,他们就坐在一起拉着东家长西家短,大多她是听不懂的,就在一旁自顾自地烤着洋芋和糍粑。 她还记得,那时的夜空,星星总是特别多,特别亮,像黑色天鹅绒上闪闪的钻石,就连银河都清晰可见。那时的蝴蝶总是特别大,特别艳,特别不怕人。那时候,生活简单,但是快乐。
若是能写成乡土小说,也是很不错的吧,她想。
离开那里之后,就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樱桃花还开着没有。
大城市的生活,她并不讨厌,准确的来说,她不喜欢的是城市里人们的冷漠。
就像她在原来的城市,明明是那么流光溢彩,那么热闹繁华,她走在人群之中,还是感到莫名的孤独,觉得哪里都没有归属。
就像现在这样。
她不认得路,也没有生翼的马,她总是忘却了,她是一个异乡的异客,她心绪不宁,她是自己心中的流浪者。
终于,她开口了。
陈玉卓刘耀文,
她平视前方,语气像水一样轻,一样淡。几个月没剪的头发,现在已经稍稍没过肩膀,卷卷的,扎成一个低马尾。
陈玉卓你不会觉得,带我出来闲逛是浪费时间吗?
刘耀文微微蹙起眉头,下一秒却轻轻笑了一声。
刘耀文能让你开心一点,怎么就是浪费时间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
刘耀文要我说啊,你就是功利心太强了。
刘耀文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有没有意义、有没有结果。
刘耀文但其实,很多事情就是没有意义、没有结果的。
刘耀文就比如我,我这次也考得很差呀,但你不能说,我之前的努力没有意义吧,是吧?
刘耀文干嘛非得……争个输赢不可呢?
陈玉卓也不是……可能就是……
陈玉卓落差有点大。
他偏过头去看她,长而直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印象里的她一向是从容、淡然、波澜不惊的,偶尔的狡黠或腹黑也只是对丁程鑫和马嘉祺。他几乎从没见过她现在这样……懊恼,或者落魄……类似这样的神情。
刘耀文没发挥好?
陈玉卓不,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刘耀文那就是……和你的以前相比?
陈玉卓算是吧。
陈玉卓有些无奈地笑笑。
陈玉卓前六年我真的是碌碌无为,不过也是,六岁以前的孩子能指望他有什么成就呢?
陈玉卓后来我就开始忙起来了,忙着学钢琴,学舞蹈,学奥数,总之有好多事情要做。
陈玉卓神奇的是,我每一样都可以做得很好,甚至不用耗很多精力。
陈玉卓但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做。
陈玉卓我几乎投入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我只是觉得我的付出和回报没有形成正比……
本就不大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如蚊蝇,仿佛被浓稠的空气包裹着,还没有到达对方的耳朵就已经被吞噬。
刘耀文所以你觉得,你不行了吗?
刘耀文插着兜,脸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这股笑意自始至终就没有消失过,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她别人没有见过的一面,于是暗自得意。
她没有回答。
刘耀文你骨子里的自傲还是没有办法改变。
刘耀文说难听点儿,你输不起。
陈玉卓可能吧……
陈玉卓我承认我是个相当傲气的人,我就是不相信我认真起来会不如哪个人,我就是不相信我确切地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做不到,我就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刘耀文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固执得可爱。
这样当然是最好,如果她能坚持下来,如果他们八个人一起出道,那再好不过了。
就像她说的,他也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刘耀文所以嘛,失败了又怎么样?
刘耀文失败了不就代表你可以重新开始吗?
刘耀文一直成功有什么意思?
刘耀文背负着别人高得离谱的期望,整天战战兢兢地做事,稍有不慎有什么失误,就会被指责,从而跌落神坛。
刘耀文你宁愿一直被压得喘不过气,也要享受被人追捧带来的快感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口气就说这么多话。
他没有指责或者教育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抿着的嘴唇,于心不忍,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也恍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是陷入了竞争的怪圈。她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离梦想更近一点吗,干嘛非要再这样的小测试当中整个你死我活,就好像她今天得了第一名明天就可以出道一样。
她又想起了当时马嘉祺和她说的那些话。
现在的她和当时的他一样,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光想着赢,想着把同期的练习生一个个干掉。
这样的想法显然太不成熟。
陈玉卓其实……输一次好像也没什么。
她仰着头看向他,在路灯照耀下,眼眸中闪烁着暖黄的光芒。
陈玉卓还有机会的吧,下次不能再做倒数第一了。
陈玉卓哪怕是倒数第二也好呢。
刘耀文噗……
刘耀文好好好,你能想开了就好。
刘耀文不过我很看好你,最好不要输给严浩翔那家伙。
刘耀文爽朗地笑出了声, 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他轻轻撞了撞陈玉卓的肩膀,忘记自己力气的他差点把她撞到绿化带里。
刘耀文要是能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就好了。
陈玉卓我很小的时候,就可以。
陈玉卓那时候我有整夜的时间,追着月亮就能跑几十里地。
刘耀文唉,如果不是因为有一次差点迷了路被我妈说了,我估计也可以。
陈玉卓我就没有这个烦恼,不管我多晚回家,我外婆都不会骂我。
刘耀文她很宠你咯?
陈玉卓她是世界上最宠我的人。
刘耀文那……等以后有时间了多回去陪陪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陈玉卓……
陈玉卓她去世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的,嘴角也下来了。
刘耀文……抱歉。
陈玉卓……
她轻轻摇头。
青角,她爱它,也恨它。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风声,雨声,雷声,紧接着是山坡坍塌的轰鸣,不亚于世界末日的景象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青角在那夜彻底消失了,还有她的外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她也不愿再回忆了……
……
……
或许是他们走的街道比较偏僻,这一带没什么人,安静的街道偶尔传来他们的声音。天边的几颗星星早就守在那里,等待着夜幕真正降临。
两个肆意的灵魂在街上游荡着,在城市里穿梭。
成百上千级窄窄的石阶向树林深处蔓延,石阶旁的野花开出一片青浓紫淡。一只肥猫斜躺在一截弃置的断墙下,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夜色朦胧里,月光将二人的影子胡乱射在一面白墙上,和枝叶婆娑的影子交错掩映,像是罗密欧对着朱丽叶低唱情歌的那个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