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阴冷与怨煞之气被甩在身后,冰冷的秋雨拍打在脸上,反而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萧彻裹紧墨色斗篷,步伐沉稳地走在最前,清瘦的背影在风雨摇曳的火把光晕中,如同一柄收鞘的绝世凶兵,锋芒内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凝气场。蓝曦臣紧随其后,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道身影,心中的震撼与后怕如同潮水般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敬畏的信赖。
客栈温暖的房间隔绝了风雨。蓝曦臣立刻吩咐弟子准备热水、干净的衣物和温养心脉的汤药。他亲自拧了热毛巾,递给坐在桌旁闭目调息的萧彻。
“先生,先暖暖。”蓝曦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萧彻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因内息运转而显得格外清亮。他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和手,动作间虽透着几分疲惫,却不见丝毫狼狈。他将毛巾丢回盆中,目光落在蓝曦臣依旧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蓝宗主这脸色,倒像是刚被刀魄追了八百里的是你。”
蓝曦臣被他这戏谑的语气弄得无奈,但紧绷的心弦却因对方这熟悉的态度而松了几分。他看着萧彻虽苍白却不见萎靡的脸色,心中稍安,沉声道:“先生方才强行催动本源之力镇压刀魄,终究牵动旧伤,不可大意。我已吩咐熬药,先生务必……”
“啰嗦。”萧彻打断他,端起桌上刚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眼神却已锐利地投向桌面上那张描绘着残庙周边地形和灵力异常点的简易草图,“药我会喝。现在,说说你的打算。”
蓝曦臣收敛心神,走到桌旁,指着草图上的标记:“先生推断无误。残庙怨气根源已被先生封镇,我已传讯云深,调集精通封印净化阵法的长老前来处理,务必根除隐患。至于幕后之人……”他眼中寒光一闪,“借聂家旧事,引动霸下怨气,布下引魂玉、封灵阵、蚀心草灰三重杀局,目标直指我,甚至想将怀桑和整个清河拖下水,所图甚大,手段阴毒至极!”
萧彻指尖在草图上那处代表神像脚下划痕的位置点了点,声音带着冰冷的洞察:“蚀心草灰……此物非金麟台常备。能弄到这东西,还在封灵阵中掺入使用……此人不仅位高权重,更与某些专研邪门歪道的势力……或有勾连。”他抬眼看向蓝曦臣,“聂怀桑密函来得蹊跷,他未必全然无辜,但此刻……他比我们更想揪出幕后黑手。这杆‘梯子’,得让他递得更结实些。”
蓝曦臣瞬间领悟:“先生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不错。”萧彻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虽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放出消息。就说泽芜君于残庙遭遇诡异‘刀啸’,为护众人强行镇压,引动旧伤,伤势沉重。随行神医萧先生为救泽芜君,动用禁忌秘术,遭受反噬,心脉受创,二人已寻隐秘之地闭死关疗伤,生死未卜,归期难料。”
他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将布局者最想看到的“战果”描绘得淋漓尽致,更将“闭死关”、“生死未卜”的诱饵抛得极具诱惑力!
“同时,”萧彻指尖敲了敲桌面,补充道,“暗中放风给聂怀桑,就说……残庙镇压时,发现了一丝与当年赤锋尊暴毙现场相似的……特殊灵力波动……似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南疆‘噬魂蛊’的残留气息……方向……隐约指向兰陵某处……”
“噬魂蛊?!”蓝曦臣瞳孔微缩。此乃南疆禁术,阴毒无比,能于无形中侵蚀神魂,与蚀心草灰配合,更能放大怨煞之气的威力!若真与此有关,那幕后之人的手段和背景,将更加骇人!而萧彻将这条“似真似假”的线索抛给本就疑心重重的聂怀桑,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
“先生此计……妙绝!”蓝曦臣眼中精光大盛,由衷赞叹。萧彻不仅看穿了阴谋,更在瞬息间设下了一个更精妙、更致命的反击之局!以自身为饵,虚虚实实,直击幕后之人的七寸!这份心智与胆魄,令人叹服。
他看着萧彻略显苍白的脸,郑重道:“消息传递和聂怀桑那边,我亲自安排,必不露破绽。只是先生……” 他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关切,“反将之计虽妙,但先生的身体才是根本。这‘闭死关’期间,先生必须静心调养,绝不可再妄动本源之力!”
萧彻挑了挑眉,似乎对蓝曦臣这“霸道”的关心有些不以为然,但心口那隐隐传来的、因强行催动本源而加剧的闷痛让他没有反驳。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知道了,蓝宗主比枯荣谷的老嬷嬷还啰嗦。”
这时,弟子端来了熬好的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涩。
蓝曦臣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自然地递到萧彻面前。
萧彻看着那碗药,又抬眼看了看蓝曦臣写满坚持的脸。他沉默了一瞬,终是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药碗。动作间,手指稳定,不见丝毫颤抖。他仰头,将浓苦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放下碗时,唇边沾了一点药渍。
蓝曦臣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伸手过去,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唇角。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萧彻微凉的唇瓣。
两人的动作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也弥漫着一丝无声流淌的、微妙的暖意。
萧彻没有躲闪,只是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蓝曦臣也迅速收回手,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夜深了,先生早些歇息。”蓝曦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我就在隔壁,若有不适,随时唤我。”
萧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起身走向床榻,宽大的素袍衬得身形清瘦,步伐却依旧沉稳。
蓝曦臣看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这才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合上门扉。
房间内陷入昏暗的宁静。窗外,秋雨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
萧彻并未立刻睡着。他闭着眼,感受着体内因药物和调息而缓缓平复的气血,心口那点因旧伤牵动和本源消耗带来的闷痛也渐渐舒缓。脑海中回放着残庙中蓝曦臣拔剑相抗的身影,回想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信赖,以及最后替他擦去药渍时指尖的温度。
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浸润着他沉寂多年的心湖。不同于枯荣谷的独守,也不同于静室的安宁。这是一种被强大的同伴理解、信任、并肩作战、乃至珍视的感觉。蓝曦臣看到了他的强大,心疼他的代价,更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了他。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昏暗中,无人看见他苍白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隔壁房间,蓝曦臣也未入睡。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脑海中是萧彻在残庙中那惊世骇俗的镇压手段,是那双洞悉一切的琉璃眸子,是他在病榻上依旧运筹帷幄、设下奇局的从容风姿,更是他接过药碗时那沉稳的手指和唇边沾着药渍的、难得的“脆弱”瞬间。
心疼、震撼、信赖、敬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的冲动,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知道,经此一役,萧彻在他心中,已不仅仅是需要他守护的“伤者”,更是一个足以与他比肩、值得他倾尽所有去信赖和珍视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风雨同舟,刀魄照肝胆。
藤影无声,心证已相知。
清河的这一局,凶险的刀锋非但未能斩断羁绊,反而如同淬火的精铁,将两颗同样强大、同样孤独的灵魂,锻造得愈发紧密,在无声的默契与并肩中,酝酿着对幕后黑手的致命反击。静待蛇出洞的时日,将是这份情谊在疗伤与布局中,沉淀得更加醇厚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