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石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寒室。萧彻靠在软榻上,闭目调息,呼吸已趋于悠长平稳,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在沉睡(或深度调息)中显得格外清晰。蓝曦臣静静坐在矮凳上守候,目光落在萧彻苍白的脸上,描摹着他沉静的轮廓。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虫鸣唧唧,更衬得室内一片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蓝曦臣敏锐地察觉到萧彻的气息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不再是深沉的调息,而是带着一种陷入浅眠后、因身体不适而略显滞涩的沉重。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抵御着什么。
蓝曦臣心中一紧。那碗秘药的药性霸道,强行压制旧伤反噬的同时,对脏腑的冲击也非同小可。他悄然起身,走到一旁放置热水铜盆的架子边。水是入夜前就备好的,一直用灵力温着。他试了试水温,温热适宜。取过一块全新的、质地柔软的细棉布巾,浸入水中,仔细拧干,只余微潮。
他拿着温热的布巾走回榻边,动作轻缓至极,生怕惊醒了榻上的人。他在矮凳上重新坐下,微微倾身。月光下,萧彻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几缕墨发黏在颊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蓝曦臣的目光里盛满了心疼。他抬起手,用温热的布巾一角,极其轻柔地、如同擦拭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拂去萧彻额角的冷汗。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
布巾温热的湿意触及皮肤,睡梦中的萧彻似乎感觉到了舒适,紧蹙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丝。蓝曦臣心中微定,动作更加轻柔。他仔细地擦拭着对方冰冷汗湿的额头、鬓角,避开那浓密的眼睫。指尖隔着温热的布巾,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肤下微弱的搏动和那份深沉的疲惫。
擦拭完额角,蓝曦臣的目光落在萧彻搭在腹部的手上。那只手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想要按压伤处的姿势。蓝曦臣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触那只手。他重新将布巾在温水中浸透、拧干,然后极其小心地、隔着萧彻身上那层薄薄的素白中衣,将温热的布巾轻轻覆在了他旧伤所在的位置——胃脘上方。
温热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缓缓渗透。睡梦中的萧彻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哼。那一直紧蹙的眉峰,在温热熨帖的舒适感中,终于彻底地、缓缓地舒展开来。那只搭在腹部的手,也极其缓慢地放松了力道,指尖不再用力地蜷缩着,而是自然地垂落下来,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御。
蓝曦臣一直屏息凝神地观察着,直到看到那眉峰舒展,那紧按的手放松,他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心头那揪紧的感觉终于缓解。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手隔着布巾虚按在萧彻的伤处上方,感受着布巾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去,另一只手则拿着另一块干净的布巾,随时准备替换。
他就这样守着,如同守护着一盏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时间在月影偏移中悄然流逝。布巾的温度渐失,蓝曦臣便悄无声息地更换新的温热布巾。动作轻缓,没有惊动榻上沉睡的人分毫。每一次更换,他都仔细感受着萧彻的反应,直到确认那温热持续带来舒缓。
夜更深了。蓝曦臣的眼皮也渐渐沉重,但他强撑着精神,目光始终未离开萧彻沉静的睡颜。当窗外传来第一声清越的鸟鸣,宣告着黎明的到来时,蓝曦臣才惊觉自己竟守了一整夜。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低头看向萧彻。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萧彻的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在晨光中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眉宇间的倦色虽未完全消退,但那份沉沉的死寂感已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眠后的平和。他的呼吸悠长而均匀,身体放松地倚在软榻上,昨夜药力冲击带来的痛苦痕迹已淡去许多。
蓝曦臣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宁。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覆在萧彻伤处的手,那布巾已经微凉。他将用过的布巾轻轻放入水盆,又取过一条干净柔软的薄毯,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萧彻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避免碰到他可能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处。
做完这一切,蓝曦臣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席卷而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却没有立刻去休息。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窗。清晨带着草木清露气息的微凉空气涌入,驱散了室内一夜的沉滞药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庭院中沾着晨露的翠竹,精神也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动静。
蓝曦臣立刻回身。
只见软榻上,萧彻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初时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清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上,又扫过矮几上放置的水杯和旁边水盆里用过的布巾,最后,定格在窗边逆着晨光、正关切回望的蓝曦臣身上。
蓝曦臣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也有些疲惫,但那双温润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
“醒了?”蓝曦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温润依旧,“感觉如何?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他撑着坐起身,薄毯滑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妥帖的中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那尖锐的痛楚已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的疲惫,但脏腑间那股翻涌的滞涩感确实减轻了许多。他试着运转了一下微弱的灵力,虽滞涩,却不再有针扎般的刺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蓝曦臣,落在他眼底的青影和略显疲惫的脸上。一夜之间,蓝曦臣似乎清减了些许,下颌的线条更加分明。萧彻的眸光在晨光中沉静地流淌,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夜药力冲击时的脆弱,也没有了分析局势时的锐利锋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了然,动容,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暖意。
他没有道谢。有些东西,言语已显得苍白。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重回掌控的从容,朝蓝曦臣伸出手,掌心向上,并非索取,而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与支撑。
“过来。”萧彻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初醒的微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一夜未眠,你的清心音,该弹给自己听了。”
蓝曦臣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看向萧彻沉静而深邃的眼眸。那眼神里传递出的,不仅仅是对他疲惫的体察,更是一种无声的守护与分担——昨夜你守护我,今晨,换我来安定你。
没有犹豫,蓝曦臣走上前,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萧彻微凉的掌心中。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量从萧彻的掌心传来,仿佛在无声地说:我在。
情丝在寒室一夜的无声守护与这晨光中相握的手掌里,缠绕得更加深入骨髓,自然得如同呼吸。无需言语,心意已通。萧彻用他独特的、属于年长者的方式,在脆弱后迅速回归,用沉静的力量、精准的体察和无声的守护,将这份在藤影灯深中萌芽、在寒室月下悄然生长的情愫,稳稳地托住,引向更深沉、更坚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