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身后逐渐消散的结界,紫微心中感慨万分。数千年来,师父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她亦不敢懈怠,故此进阶神速从无碍难,却在大乘之境,一停便是七百余年。
她千般思量却不得解,旁人亦万般揣测,道是江郎才尽,而今终得进阶,一扫多年阴霾。
知天帝厚赐,她不动容。
得门人恭贺,她不在意。
受师父嘉奖,她心无波澜。
她现在只想见一人,迫切的想。
那个人,很意外又命定般闯入她的生活,纵使遍体鳞伤,依旧一身傲骨。
药圃之中一字一句,都如醍醐灌顶,在她心中点亮了一盏烛台,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清醒了。
原来啊,是这世间太大了,而她的心却太小了。
从前所修之道,亦非真的大道。
那个人,才是她此次进阶的根源,可是她又深深明白,师父不喜她亲近那人,太多的在意,只会让那人处境艰难。
所以,她从没去接触。
这日,圣母忽然召集所有亲传弟子。
她去了,却瞧见桑青守在门外,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感受到她的注视,桑青礼貌性的一笑,便紧闭嘴唇,低头去抠剑柄上的花纹,一副拘谨的模样。
她不再看,亦不再想,从那人身前轻盈穿过。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宣布,一是封锁游仙殿,泰元要迁入本座殿中,望你们以后都能勤勉修行。”
紫微此番进阶,引大量灵力滋养天地,众人俱因此进了修为。商非进神阙尾阶,宣黎进观火尾阶,连商月亦直达上玄。
众人躬身答应,唯有泰元一脸吃了苦瓜的表情。
“你等俱是本座亲传,此次进阶功法更上层楼,现有东海一流亡孤女,名唤桑青,虽生有戾根,但身世可怜,你们谁有意将她收了去,令她一生德行不亏。”
“师父,弟子愿收她为徒,此后必悉心教导引她向善。”宣黎当即开口。
商月见了也如赌气一般,连忙开口,“师父,弟子也愿意。”
圣母诧异的看向没有表态的两人,目光深沉了几分。 “你们为何不说话?”
商非躬身回道:“师父,弟子修为尚浅,怕是无力担此重任。”
圣母点了点头,宣黎虽性情端方,待那小丫头却甚是不俗,将来难免有失偏颇;商月机灵聪慧,可性子太冲动;商非喜欢谋定而后动,嫌山芋烫手她也不好勉强。
便挑眉看向最钟爱的弟子:“你呢?”
“弟子愿意。”紫微淡淡而语。
圣母闻言一笑,即刻唤了桑青进来,问她是否接受这个结果。桑青忐忑半晌,不敢抬头,亦不敢相信自己竟要拜那人门下。
一股清冷的香萦绕鼻尖,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她的神思却很恍惚。
“你不愿吗?”
声音很凉,听得桑青一个哆嗦,害怕错失这唯一的机会,便压下内心的惶恐,匆忙转身对着那一袭白衣端正而跪。
“桑青愿拜星君门下,从此勤勉修行,谨奉师命,无愧黎山弟子之名。”
“既如此,你便从今日起,正式迁入悯生殿,随我修行。”
圣母月眸轻弯,推开赖在身上的泰元,起身抚掌大笑。 “好!想不到本座亦有徒孙了,这下太上仙人可输了本座一层了,乖徒孙,望你今后珍而重之。”
最后一句是对她说的,桑青心中一惊,觉得圣母是话中有话,便匆忙俯身应下。
察觉到气氛不善,紫微不动声色的将桑青挡在身后,随后便向师父请辞。圣母欣然应允,却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意味更加深长。
“本座今年三十六万九千余岁,确实算得高龄,可堪老朽二字。”
桑青诧异的回头一望,却正好看见那殿上气势天成之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仍装作若无其事,随紫微退了出去。
圣母脸上的笑渐渐敛去,让众人一并退去,唯独留下了商非,与桑青的那段冲突,她隐瞒了其他人,却并没有隐瞒商非。
“你怎么看她?”
“胆气极大,城府颇深。明知天界与龙族关系紧张,她还是叛出龙宫投向黎山,这是她冒的第一次险,借黎山威严退了龙族追兵;被师姐拒绝后下山那么多条路,她却选择最凶险的一条,这是她冒的第二次险,顺利的让自己留了下来;之前对您不敬,刚才知道了您的身份却还佯装无知,是在赌您的气量,算是她第三次冒险。师父,您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人交给师姐?”
“你应该知道,本座对贞儿倾注了无数心血,不容她有半点分心。可是这也导致了一种后果,数千年来她的生活中只有修行,处事远不如你来的通透。本座真怕将来接手黎山的,是个除了修行别的一概不通之人。算是磨磨她的心性吧,若她能降得了桑青这个人精,本座也不需为她的将来担忧了。”
“师父圣明。”
耳听着商非的奉承,圣母心中忧思愈盛,她将桑青送到贞儿身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个少有人知的原因。
桑青于贞儿,是一场命中注定的浩劫,无论她做不做这个决定,她们都会出现彼此的生活,搅乱对方的命数。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将主动权握在手里,而且桑青甫入黎山,贞儿便突破了修行的瓶颈,可见这种出现,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尽管师父面上还算和善,但紫微自是明白,师父对桑青其实深为忌惮,而这忌惮,多源自于师父对自己的爱护。要消除这些忌惮,并非一日之功。
因桑青修为不高,紫微便带她步行,两人一前一后行的极慢,走了许久才到了悯生殿前,桑青一路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瞧得久了,自然有些不耐,紫微渐渐挑眉,自己有那么可怕么?
“到了。”
桑青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闷头走着,一不留神,便撞上了那柔软却冰凉的身躯。
心中猛然一悸。
“对……对不起。”
“无妨,我们到了。”
“是……是……”
“是什么,那日在药圃,可不见你这般胆怯。”紫微淡淡言道,眼眸里却不似往日那般冷清。
桑青慢慢抬头,又看到了那张绝美的容颜。和蔼的晨光下,她一袭白裙轻轻飘举,轻启的薄唇带出了和缓柔美的声调,显出了几分少见的温暖。
清冷,却不冰冷。
她在笑,在对着自己笑。
桑青一时有些痴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故要解这冰冻亦非一日之功,你可明白?”
桑青愣愣抬头,回过神来。
她在开解自己?虽然震惊,但还是点了头。也许,是在这个如此完美的人面前,她无法吐出拒绝的语言。
紫微没再说什么,随即牵起她的手,两人并步走上那白玉般的殿阶。
桑青迷茫的盯着脚下,那曾经她不敢玷污之地,此刻就置身其上,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可身边那缓缓吐纳的呼吸,冷清修长的人影,温柔恬淡的语声,指尖冰凉的触感,一切都在告诉着她。
这就是真实的。
像梦一般的真实。
“今日起你便是悯生殿的人了,只是我习惯了冷清,又时常要闭关,你莫要嫌此地寂寞才好。今后无论你去了何处,面对何人,都需记得悯生二字,它是你的大道,亦是你的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