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凉意透骨,万籁俱寂,只除了不受控制的心跳,还有不合时宜的人……
“咳……我说我这酒喝的没甚滋味,感情全跑到你们那儿去了。”虞夫人的调侃声在院子里响起,像突如其来的警钟,一下子敲醒了两人。
飞飞慌乱地推开眼前人,小脸坨红,身体酥软无力,倚着半扇窗低眉含羞,半分眼神都不敢分给沈浪,遑论用眼神去找寻虞夫人了,倒是沈浪,叫人打搅了好事,心里头跟浇了盆凉水似的,再一瞧飞飞含羞的娇态,不虞的情绪登时就消散了大半,只有残留下的薄怒追着虞夫人的方向而去。
虞夫人卧在屋顶上,手持一盏桂花醉,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正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二人。
“虞夫人,当知非礼勿视。”沈浪摆正身形,含笑着冲她揖了一礼。
“这天虽冷,你们倒是热闹得很。”
“咳……”沈浪以拳抵唇,有些尴尬。
虞夫人咂咂嘴,半点没有撞破他人好事的心虚,笑笑,“老娘从前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小年轻情难自禁,只是我这篱笆墙隔音效果不好,少不得提醒你们一二,免得夜里动静太大吵得我睡不着觉。”
一番话说得飞飞和沈浪脸上更为赧然了。
虞夫人依旧是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目光中就多了点东西,名为感伤和怀念,那神色就像是在透过他们看着另外的人,半晌,幽幽道:“你们这样倒让我想起昔年在西湖碰见夜帝和他夫人游湖,他夫人仪态万方,宛如天仙……不过世事难料啊……”
沈浪和飞飞对虞夫人的来历心里也有所猜测,她功夫奇高,性格也颇为乖戾,怎会在江湖上沉寂三十余年,只怕是有意藏拙,如今听她说起夜帝和其夫人,两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夜帝啊,那可是几十年前纵横江湖的老前辈了,传说大旗门的掌门铁中棠就是他的弟子,铁中棠当年能在一众武林世家中拼杀出一条血路,足见其武功之高深,而作为铁中棠师傅的夜帝,其境界只怕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虞夫人同夜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飞飞和沈浪还想打听,可虞夫人说了一句又不说了,举着酒盏,望着当空的皓月出神。
飞飞实在是没有当着长辈的面谈情说爱的爱好,想着她老人家一个,夜里饮这么多酒,若是醉在屋顶上受风寒就不好了,遂忍着羞涩,脸上嫣红未退,对着虞夫人道:“夜里秋风起了,月色纵然好,夫人也需当心迎风呛酒,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这丫头惯是多事,你管我呢!”
被打断了思绪,虞夫人小脾气上头,又傲娇起来了,横了一眼飞飞,忽然仰头闷了一大口酒,一副“我就要这么干,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架势,着实孩子气得紧。
飞飞和沈浪都了解她的脾性,也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彼此一眼,都无奈的笑了笑,沈浪身上的汗水已经干了,他将院子里的长袍拿进屋里挂在屏风上。
飞飞走过来,小声道:“沈大哥你先休息片刻,我去给你烧个热水洗澡吧。”
“我怎么舍得让你操劳,你安坐着就行。”
“不操劳的,就是烧个水而已。”
沈浪连忙拉住她,将她按到凳子上,眼中笑意盎然,“你的头发还没干透呢,就别再忙活了,我自己去烧水,你呢,就好好把头发擦干就行了,别湿着头发睡觉,起来再闹头疼了。”
飞飞心里很熨帖,俏红着脸,点了点头。
等他出去了,飞飞托着自己的腮,想着方才那个交换气息的吻,唇瓣上还残留着他的索取痕迹,他的急切,就好像要把她拆骨入腹,将她寸寸揉进他的血肉中……
飞飞呼吸陡然急促,眼神湿润有光,坐卧不安起来,媚眼含羞,当是她现在这副样子。
此番他来势汹汹,更甚从前,便是从前,他对她也都是温柔克制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动辄粘人,强势得令人心悸,距离她说的保持原状彼此冷静才过去多久,她感觉自己的城池失守大半,最后的阵地就快要守不住了。
也许这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吧……
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期待一次呢?
飞飞知道,自己的防线已经在此刻彻底溃败,她脸上却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笑里包含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余光中有袅袅白影一晃而过。
转过去一瞧,原来是他今日穿着的那身长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从屏风上掉落下来,她莲步轻移过去,小心翼翼将它拾起,仔细吹了吹上面沾染上的尘埃,正准备放回去,手指却触到一块硌硌楞楞的东西。
这什么呀?
飞飞狐疑地掏了半天没掏出来,索性将衣服摊开在桌子上,从衣服暗格里将东西掏了出来。
一见那东西,飞飞的笑意就凝住了。
是一枚蝴蝶扣,上面镶着几颗昂贵的宝石,逼真的翅膀还在扑扇扑扇的打着晃,这东西……她曾经在朱七七头上见过的。
朱七七三个字于她而言便如梦魇一般,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光,她举着蝴蝶扣茫然的在屋内走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了凳子上,蹙着眉是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怅然的放下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衣物都是自己为他打理的,若是一早有这东西,她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今日在街上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个忠叔见过了,而且还收下了朱七七的信物,因为担心她发现而不得不将它珍藏在暗格里……
方才的欢欣雀跃,这些日子的悸动与期待,此刻无异于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飞飞含泪而笑,笑自己果然是天真了,还真以为老天爷垂怜了自己,这些日子自己就像个拔了刺的刺猬,偏安一隅等着了却余生,老天爷却用最沉痛的方式来告诉自己,短暂的安逸不过是用来将自己的决心腐蚀掉。
狠绝在她面上一闪而过,她起身朝门口奔去,想要逃离这令人伤心难堪的境地。
可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停住了,手搭在门框上,经历了这风风雨雨,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执拗孤性的人了,想到当初那迫使他们分离的误会,飞飞心中免不得又生出一丝迟疑的期望来,说不得这次又是一场误会呢,她不该这么决断的……
也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的,她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的。
思虑至此,她慢慢挪回去,将东西放回衣裳暗格里,又将衣裳放回原处,坐在屋子里,看着灯台里袅袅而起的火苗,静静等他回来。
心却是止不住的慌。
不多时,沈浪提着两大桶烧开的热水回到屋子里,见到飞飞静坐桌前,直觉她神色有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怎么了?”沈浪下意识地放软声音。
飞飞微微出神的杏眼看过去,状似平静的问他,“白天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为何今日这么高兴?可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沈浪却局促起来。
总不好说是虞夫人炸了屋子我就猜到要与你同房而眠了,我是在为这件事高兴吧?
男人对上心爱的女人总是会有些小心思的,即便这个小心思不是这么的正人君子也没什么,他自己在心里这么想没事,可这一被问起,倒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我自然是因为和你在一起高兴啊。”
本就敏感的飞飞看到他有瞬间的停顿,心便开始往下沉,又听到他思虑过后给出的答案,心更是止不住的冷,便是这样,她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问的太含糊了,于是直接单刀直入:
“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朱家的人,你可曾见过他?”
“……朱家的人,并未曾见过啊……”沈浪说完后忽然想起熊猫儿,但猫儿又不是朱家人……倒是飞飞,无缘无故问这个是做什么?
他这态度犹疑的样子深深刺痛了飞飞的心,她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泯灭,手也在极度心寒中渐渐攥成一个拳头。
天可怜见,沈浪早就将暗格里的那个劳什子蝴蝶扣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所言句句属实,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寸,他的每一句话都对应着一个雷点,踩了雷仍不自知的沈大侠,还在一脸懵的状态中呢。
飞飞别过脸,状似不经意的轻拭去眼角的泪,随即站起身往外去,态度很是清冷,“你洗澡吧,我出去待一会儿。”
沈浪叫住她,忐忑不安地观察她的脸色,“飞飞,你是不舒服么?”
飞飞回了他一个笑,淡的几乎看不见,“无事。”
她看似贴心地替他掩上门,实则是不想再与他那灼灼的目光碰撞纠缠。
屋顶上的虞夫人已是半醉半酣,飞飞见她在上面东倒西歪的,甚是担心,便一蹬足飞上了屋顶,凑近后,飞飞才看出了些许异样,明明刚才还在摇摇晃晃,她一上来之后,这小老太太便立刻换了个睡姿,双眸紧闭,甚至打起小呼噜来。
这是在跟她装睡呢。
飞飞也不戳穿,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坐下,迎着微风,自顾自地道:“虞夫人既是熟睡了想来是不好吵醒她的,说不得还要生气呢,既然她睡在屋顶上,那她房中岂非空出来了,正好我今日去凑合一晚,也享受一下她的高床软枕好了,反正她这会儿睡熟了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虞夫人就睁开眼睛跳起脚来,“你想休想染指我的房间……我、我、我这就下去睡,锁好门窗,不让你进来!”
一阵风似的,她就钻回了屋子,飞飞坐在屋顶上笑了笑,片刻,那笑容又缓下来,静谧地望着天边那轮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月缺,此事古难全。
也许她的人生从来就不是用来安然虚度的,若不然,为何每每当她觉得快要触碰到幸福的时候,老天爷都要给她来一当头棒喝呢。
是她奢求了。
这段日子飞上云端的心,也该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