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大人:
展信安。
闲来无事,有些想您。便提笔写写,虽隔着千八百里,但四舍五入也算唠嗑了!
还记得曾有次我因贪杯醉酒后,云里雾里时扯着您的袖口拽呀拽,嘴巴一开一合,便是大堆胡话——
“小村的后山上住着穿花衣的山神,大海里长着独角的鲸鱼哼着歌谣;天空翱翔的孤鸟其实是从另一个时空迷路的小孩。”
我说道“花衣神仙守着自个儿的红绳百年;独角鲸的歌声没有听见回应;迷路的孤鸟仍旧寻不到一同前来的那只。他们都是还没有找到另一半的星子,在浩瀚银河里孤单徘徊,小乔以前也是如此,可现在却感觉不再孤单了。”
偏偏这还不够,我借酒力得寸进尺,硬是顶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要向您讨一个抱抱才罢休。
而您竟不恼,即刻便拥我入怀。暖风过境,也不知是人醉还是风醉了。
世界是三分黑七分白,我从小到大从没这么喜欢一个人。这次我没醉酒了,这话也就只敢偷偷写给您,千万不要同旁人说,阿香也不行,这是属于咱俩的小秘密,可得好好藏着呀。
都督,这边的老人告诉我,思念虽是无法用言语叙述得清楚,但会顺托着别的什么传递。
愿您夜夜清风明月相伴,无梦亦无忧。
《结》
我于阳春三月送离了乔府来到江东,明面上说是出来散心,实则暗里无非是族里人不愿接烫手山芋而已。彼时正值江东春回时节,万物复苏,百鸟争鸣。不时降下的淅淋小雨伴着素色薄气丝丝散满于空气中,诚然是比别处湿润黏人了些,但不乏为独到的趣味。身在其中犹如吞云吐雾,似腾空而飞升,唯恐下半刻便遇见仙子。
不过这仙人没碰着,倒是撞见了艄公中传得红火的“恶狼”,莫不是天公认为日子平淡不做好,硬要加些料才妙。我暗暗感叹,又耐不住好奇偷摸着跟上,就顺了天公之意,既来之则安之便是了。
这头“恶狼”的用意着实惹人发笑——因着外族人魁梧的身躯,加之他旁侧蹲着头更唬人的大家伙,那些艄公哪里能听得进这位的话,一个个吓得魂儿都离了半边身,实际上人家就只单单想乘船寻个方便罢了。我索性替他解围,顺道结识一二,也不失这次出行之所在。且这大块头也确实不似传闻中那般凶残,虽谈不上文质彬彬,却不失豁达,行不逾矩。
在他目睹江东美景叹出第一句后,没来由的,我的话匣子跟着打开了。
“江东是真真的好,从前我还不晓得为何那么多人爱往这边跑,现在自个儿也来了,终于明白‘风水宝地’是什么模样,哪里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虚玩意儿,大家过得舒坦,不愁吃不愁穿,尝到的甜啊比吃的苦多,也就称得起福地了。”
我叽叽喳喳闹不停,仿佛要一股脑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分享给这位新结识的友人,他话着实不多,却听得尤为认真,必要时也会应声或是提些己建。分明我才是东道主,乍一看倒像自个儿是远途而来的旅人,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执意在人停留的时日里领着去最好的客栈,吃地道的家常菜,待三伏时他将辞别,便顺了一坛店家娘子亲手酿的甜酒,虽不及烈酒劲大来得痛快,然也不失长绵的醉意,经久的香醇。
美酒下肚,再仰首已是微醺。
“我是江东乔家的小女儿,胞姐与我相见寥寥,我们命运本就不在自己手上。”
我轻轻地、缓缓地,从齿缝间将挤出的一横一竖,拼凑成一字一句,我应该是醉了,却又很清楚自己所思所想——无非是在哄他,在赶他走。
却没料到他果真走得如此果断,我用力挥了挥手,他没有回头,凉风习习,恍惚间似在我耳畔伴着呜呜泣声①逗留,我低声安慰着,双眸牢牢抓着那条旅船,直至消失无踪。
而今想来,那番话他理应是懂的,当日桥头送别,他许也回应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随着江风全散了。
藏在心窝里的丝丝扣扣被扯出来拧成死结,又被一刀切开,大义琐事若终究要与儿女情长牵扯,那这份零星的情谊,便也非我欢喜。
不要也罢。
再之后阿姐同我讲在我重病时他如何照料,又问我可有悔,熟人也言道回头是岸,殊途同归。可我们所求非一,所愿非一,所处非一②,又何谈同归去?
而我与阿香相识,与都督经历种种,全是后话了,与他再无关系。
既入凡世,蹚进滚滚红尘,哪有回头的理。
①:因为小乔善御风,与之同心,此处的“呜呜”声实则替她诉说心情。
②:需要的,渴望的,人生处境皆是异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