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韩暖拐进了城隍庙的街市，按照字条上面的地址（那是奶奶写给她的）在稀疏的人群中慢慢地行着。

她的方向感很好，这一点在女生中着实难得。

她询问了一个人，穿过了两个街口，拐了三个弯儿，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

约摸行了一半，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到尽头了。

她不敢相信父母亲就是在这里做生意的——

记得若干年前，妈妈回家接弟弟的时候，是跟邻里街坊们说过，他们在这里开着很大的专卖店。

专卖店不是应该窗明几净、灯火通明的吗？

可是眼前拥挤不堪的街道，街道两面悬挂着价格低廉的衣裳，哪里有专卖店的影子呢？

韩暖的确不敢相信。不过很快，她便相信了。

她的父母亲的确在这里卖着廉价的衣裳，因为她看到了一家铺面的上方悬挂着的标牌——“韩家衣品坊”。

那家铺面在狭窄的街道上显得尤其狭小，相比其他臃肿的铺面，它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父母亲对街坊邻居们撒了谎，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呢？

很快，韩暖便想到了一个词——面子。

对，面子！是为了面子！

她似乎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不回茶山镇的原因了——

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会有几个人愿意穿着破衣烂裳回乡呢？

可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就得“穷要面子活受罪”吗？连自己的老母亲和女儿都不管了吗？

韩暖的心里有些埋怨起来。

她还是不自觉地朝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店铺里面的人物。

她看到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脸型瘦削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黑色小包坐在那里等着顾客。

日光透过悬挂的衣服缝隙照在他的头上，显出一片银灰的颜色。不知是日光的反光，还是真的白发？

那就是爸爸吗？

爸爸老了！韩暖的心里酸酸的。

一会儿，一个烫着卷发皮肤白白的高挑女子，端着个托盘侧着身子挤过来，把东西放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方桌上。

她就是妈妈吗？

妈妈似乎还是那样爱时髦爱漂亮，可惜美人迟暮，妈妈也显老了。

韩暖看到了妈妈脖子上松弛的皮肤——一个女人无论怎样涂脂抹粉，也无法掩饰脖子上松弛皮肤所暴露的年龄。

暖暖的心真的疼起来了。

妈妈递给爸爸一个白色的盒子，他们打开盒子吃起来。是盒饭？爸爸妈妈在吃盒饭？！

他们不是在电话里跟奶奶说，他们都是吃酒店里的订餐吗？他们又在撒谎！

对街坊邻居们撒谎，对奶奶也撒谎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奶奶撒谎呢？

也是为了面子吗？不，这个绝不单纯是因为面子！

他们是——是怕，怕奶奶担心吗？

是的，出门在外，不让父母亲担心，为人子女的，这或许也是一种爱，一种孝顺吧？

韩暖似乎也明白了，当初母亲之所以只带走弟弟一个而把她留在家里的原因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这里过得也不好，没有能力扶养她们姐弟两个吧？

可是，他们还往家里寄钱，自己却在这里吃糠咽菜……

韩暖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迈动了脚步，想直扑过去，喊他们“爸爸”、“妈妈”，喊“爸爸，妈妈，我来了”，喊“爸爸，妈妈，你们的女儿来看望你们了”……

她加快了脚步。

小街有些混乱，她闪避着两个拉货的车夫，接着她看到了这样一幕：

妈妈将什么吃食夹到了爸爸的碗里，爸爸又夹了回去，妈妈好像很生气地瞋视着他，爸爸笑而不辩，伸手取下了妈妈头发上粘着的东西，似乎是个线头，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低下头去接着吃他们的盒饭……

爸爸，妈妈，他们还是那么恩爱啊！

韩暖停住了。她突然觉得，或许，现在的生活，正是爸爸妈妈最好的状态呢？

是的，他们也许没有挣到更多的钱，但是他们成功地让邻里街坊们觉得他们在外面荣享富裕的生活；他们没能在奶奶跟前尽孝，但是他们让奶奶觉得自己的儿子媳妇在外面衣食无忧；他们没能陪伴自己的女儿成长，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他们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他们风风雨雨多年却恩爱依旧……

这难道不是很好的生活状态吗？

这样好的生活状态，又何必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被打破呢？

韩暖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眼光，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再一次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