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云汐市,风里还裹着夏末的燥热。
温浅月攥紧书包带,站在云汐一中的樱花树下。这所学校她并不陌生——初中三年,她曾无数次穿过这条樱花大道。只是如今再回来,身份已从"优秀毕业生"变成了"转学生"。
一片花瓣落在肩头,她抬头时,看见了树下的女孩。
对方正低头翻书,阳光透过叶隙在她发梢跳跃,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女孩忽然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浅月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太亮了,那双眼睛亮得像是外婆藏在玻璃罐里的蜂蜜糖,澄澈透亮中还带着暖意。与她记忆里青浅二中那些阴郁的目光截然不同。
"喂,同学?"女孩晃了晃手,指尖沾着一点樱花的粉,"你盯着我看了足足三十秒哦——"
温浅月猛地回神,耳根发烫:"抱歉,我只是想问...高二三班怎么走?"
"巧了!"女孩合上书,封面《小王子》的烫金标题一闪而过,"我就是三班的,跟我来!"
她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几片樱花顺势落在温浅月鞋尖上,像一场温柔的邀请。温浅月跟着沈棠溪穿过洒满阳光的樱花大道,走向教学楼。沈棠溪的步伐轻快,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时不时回头对她笑一下,那笑容像有温度,能驱散初秋清晨的微寒。
“喏,就是这里了,高二三班。”沈棠溪在一扇门前停下,率先推门而入。
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因为新面孔的闯入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温浅月身上,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感受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审视感。青浅二中的记忆碎片般闪过脑海——窃窃私语、不怀好意的推搡、作业本上难堪的涂鸦……她的指尖微微发凉。
“大家好,这是我们的新同学,温浅月。”沈棠溪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紧绷,声音清脆地介绍,然后自然地拉着她走向靠窗的一个空位,“你就坐我旁边吧!”
整个上午,温浅月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安静地听课,认真地记笔记,却感觉那些目光仍像细密的针,时不时刺在她背上。课间,有几个同学好奇地过来搭话,她都只是礼貌而简短地回应,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只有沈棠溪,仿佛一道不管不顾的光,始终热情地围在她身边,分享笔记,吐槽老师,甚至把自己最爱吃的草莓牛奶糖塞进她手里。
“你为什么……”温浅月看着手心里那颗粉色的糖,忍不住轻声问。
“嗯?什么为什么?”沈棠溪咬着吸管,歪头看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温浅月的声音更低了。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过去的经历让她习惯了用冷漠筑起高墙。
沈棠溪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因为你看上去需要朋友啊!而且,”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在樱花树下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们应该是同类。”
同类?温浅月的心轻轻一颤。
放学铃声响起,温浅月几乎是逃离了教室。沈棠溪本想和她一起走,被她以“要去便利店”为由婉拒了。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陌生环境带来的一切。
回到妈妈给她租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她放下书包,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屋子里太安静了,她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本地娱乐新闻正在播报。屏幕上闪过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孔,让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是易烊千玺。
他似乎在参加一个发布会,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身姿挺拔,笑容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主持人正问着他关于近期工作的问题。
然后,画面切到了他的特写。他看着镜头,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屏幕。
“最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人。”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低沉而清晰,“小时候的一个玩伴。我们有个约定,她答应过……要教我折樱花。”
“啪嗒——”
温浅月手中的玻璃杯直直坠落,在地板上炸开,碎片和清水四溅开來。
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十五年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
云汐市老宅院墙外,那棵开得如火如荼的八重樱树下,胖乎乎的小男孩皱着眉,努力地想把手里的彩纸折成花瓣的形状,却总是失败。
“小易笨蛋!”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咯咯笑着,抢过他手里的纸,“我来教你啦!要这样……再这样……”
小男孩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服气,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
“小月,你说樱花为什么每年都会开,又每年都会落呢?”小男孩仰头看着纷扬落下的花瓣,小声问。
“因为它们要去旅行呀!”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说,“落下来,是为了去看更远的地方。但是没关系,明年它们还会回来的!就像……就像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童言稚语犹在耳边,那个笨拙地学折樱花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万众瞩目的星辰。而她,却从曾经的“小月亮”,变成了一个连交朋友都小心翼翼、满心伤痕的温浅月。
她蹲下身,默默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指尖被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承认。
在青浅二中的时候,当有人拿着易烊千玺早期的模糊旧照,开玩笑地问转学来的她“你以前是不是住云汐?听说千玺小时候也住那儿,你认识他吗?”她几乎是立刻,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否认了。
“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她把自己的过去,连同那个樱花树下的约定,一起埋藏了起来。
窗外,夜色渐浓。
温浅月将捡起的碎片扔进垃圾桶,用纸巾按住指尖的伤口。那细微的疼痛,似乎在提醒她,有些东西,即使刻意遗忘,也终究存在。
她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从窗外飘来的,晚风中最后一缕樱花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