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一个轮廓浮现,比预想中更快。
杰罗姆。
他脸上是那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亢奋。
“血尝起来如何?”
他逼近一步,那距离让人不适。
皮肤下的肌肉绷紧,一种被侵犯领地的不快感涌动。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又一步,他呼出的热气几乎触碰到了皮肤。温热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这气息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你的尖牙……能随时露出来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沉闷,无回响。像石子投入死水,连涟漪都吝啬给予。
烦躁感如同水底的淤泥被搅动,缓慢上泛。
你维持着沉默。
四周只剩下杰罗姆没完没了的聒噪。声音像细小的钻头,钻进耳膜,试图唤醒某种沉睡的凶戾。
薄唇轻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很特别。”
干涩,敷衍。试图终止这场对话。
“意外。”
冷淡,疏离。将自己包裹得更紧。
“是的。”
彻底的拒绝,每个音节都带着驱逐的意味。
杰罗姆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其中的警告,或者说,他主动屏蔽了。
他反而贴得更近。一股廉价的皂角混合着活人特有的温热吐息,扑面而来。
这气味,这温度,让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发出危险的低鸣,像随时会崩断的弦。
“那个警卫……”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里翻滚着病态的热切,“他的血,味道很好吧?”
你猛地偏头,躲开那股几乎要黏上来的气流。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决绝。
警卫。
那个名称像火星溅入枯草。
温热的,还在搏动的喉咙。腥甜液体漫过舌苔,淹没味蕾的触感,瞬间在记忆里复苏。
胃里传来一阵细密的抽搐,一种空洞的渴望。
“闭嘴。”声音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挟着警告的冰碴。
杰罗姆像是没听见,又或者,他享受这种挑衅带来的刺激。
他的兴奋点与常人迥异,建立在危险的边缘。
“獠牙……让我看看,就一下。”他伸出手,目标明确,是你的脸颊。
指尖带着活人的温度,即将触碰。
“啪”。
一声脆响在空荡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杰罗姆的手腕被精准地打开,他愣了一瞬,手背上泛起红印。
随即那亢奋的神情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明显,近乎燃烧。
“你力气真大。”他的声音里带着惊叹,还有更深的迷恋。
这个人简直无法用常理揣度,像追逐腐臭的蝇虫,令人作呕。
厌恶感几乎要溢出来。
杀了他?
这个念头闪过,带着冰冷的、致命的诱惑。
一瞬间就能捏碎他的喉咙,让这聒噪永远停止。
指尖微微抽动,渴望感受脆弱颈骨的碎裂。
不行。
念头被强行摁下,沉入意识深处。
理智如同一根冰冷的锁链,缠绕住失控的边缘。
会引来注意,会打破这层脆弱的、勉强维持的隐匿状态。
你需要安静,需要不被打扰。
杰罗姆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噪音源。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耐烦地直起身,向后退开几步,强行拉开安全距离,动作带着无法掩饰的排斥。
“我只是好奇。”杰罗姆摊开双手,脸上摆出一种格外无辜的表情,与他眼底的狂热形成诡异的对比,“这太神奇了,不是吗?超越凡人的存在。”
他向前一步,试图缩短刚拉开的距离。
你再次后退,保持着警惕。
神奇?
你只感到无尽的诅咒。
永恒的、啃噬骨髓的饥渴。对温暖活物的、近乎本能的攫取欲。还有……永远无法摆脱的、无边无际的孤寂。
这些,他永远不会懂。
“你的好奇心很危险。”你一字一顿,确保每个音节里的寒意都准确无误地传递过去,“对我,对你,都一样。”
这是最后的警告,清晰明确。
“我不怕。”杰罗姆固执地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你的视线,“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
他的执着像黏稠的蛛网,令人窒息。
“没什么可说的。”你转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纠缠。
背对他,意味着短暂的脆弱,但继续对峙的风险更大。
再待下去,你不确定自己能压制多久杀戮的冲动。
“等等!”杰罗姆几步抢上前,再次拦住了你的去路,像一堵执拗的墙。
他张开双臂,挡住唯一的通路。
“你总是一个人待着,你不觉得闷吗?让我陪陪你。”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亲近。
“不需要。”拒绝干脆利落。
孤独是常态,喧嚣才是威胁。
“可我需要!”杰罗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甚至有些破音。
“这里无聊透了!除了日复一日的“治疗”就是枯燥的看守!你是唯一……唯一特别的!”
特别的怪物。
你在心里漠然补全了这句话。
于他而言是新奇的玩具,于你而言是永恒的囚笼。
杰罗姆的注视太过直白,太过赤裸,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密集地刺在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神经末梢上。
“让开。”最后的警告。声音低沉,压抑着即将爆发的力量。
“不让。”他挡在那里,寸步不移,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除非你回答我,变成这样……痛苦吗?”
他固执地重复,带着某种探究真相的偏执。
痛苦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毫无预兆地、粗暴地扭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锁。
那些被深埋的,不愿触碰的碎片瞬间奔涌而出。
最初的转化。身体像是被蛮力撕开,又强行重组的剧痛。血肉沸腾,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意识在疯狂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有,第一次失控扑向温热生命时的恐惧与茫然。那双惊恐的眼睛,温热血液溅上脸颊的触感。
每一次面对活物时,喉咙里无法抑制的干渴,烧灼着理智。以及随之而来的、对自己存在的深刻憎恶。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永无止境。
“痛苦……”你低声重复,声音里渗出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疲惫,“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底捞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倦怠。
杰罗姆似乎被你语气里骤然浮现的情绪攫住了,那股病态的亢奋暂时褪去,他一时没有再开口追问,只是定定地看着你。
他或许捕捉到了那情绪的冰山一角,但永远无法理解水面下的庞大与黑暗。
你不再犹豫,趁着他这短暂的失神,迅速绕开挡路的杰罗姆,快步走向更深、更浓重的阴影。
步伐急促,带着逃离的意味。
那里能给你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冰冷的阴影迅速吞没了你的身影,将你与身后那个充满危险好奇心的存在彻底隔绝开。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
杰罗姆站在原地,望着你消失的方向,脸上残余的亢奋和困惑交织。
他没有再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