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王一博迟疑了片刻，垂下眼眸，他不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更加安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和，眼波里流转着无数复杂的情愫，肖战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最后王一博主动打破了沉默：

王一博如果是真的……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肖战在医院时总是以看他难堪为乐，后来宋驰来A市，肖战明明知道他喜欢他，却对宋驰只字不提，甚至还帮他进了自己家门。

肖战永远热衷于成为悬崖边推他一把的人，而不是那个拉他一把的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战变了。

肖战变得越来越像从前，像那个夏季还没出事前对所有人的人虽然冷淡但内里还透著关心的肖战，而那个时候的肖战对他也没有敌意，虽然疏离但多数时候还是友善的。

王一博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下包扎好的脚，又将湿透的裤脚扎紧塞进雨靴里，肖战就安静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王一博宋驰的事情，我不怪你。

王一博扶过椅子的靠背想站起来：

王一博肖医生不用觉得愧疚，毕竟……是我欠你的更多。

肖战眉头紧锁，王一博不提这事他都快忘了宋驰这混小子了。

那天他从王一博家出来就被肖战一路跌跌撞撞拎回了车里，他还没开始训斥，宋驰整个人就跟散架似的摊在后座，接着他使劲弹起来拍了自己一巴掌：

宋驰肖战，我怎么那么混账呢？

宋驰心死如灰，他的眼神里透著深深低落，口中喃喃自语：

宋驰我完了，我这次是真的完了。

肖战将他接回家的时候，开了灯就看到他眼眶红成一片，肖战心里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儿。

宋驰做的事情的确混账，趁人之危就算再喜欢的人，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不该这么做。

但偏偏宋驰他就是没忍住，而他碰上了王一博，也是个一头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固执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认定了宋驰不安好心，就再也不接宋驰的电话。

第二天肖战请了半天假送宋驰去机场，宋驰闷在车子里不停朝外张望。

肖战从后视镜里憋了他一眼：

肖战别看了，他不可能来。

宋驰王一博这个人没那么好，

肖战道：

肖战你不如趁早死了心。

宋驰他是不好，

宋驰声音里透著失落：

宋驰可我喜欢。

肖战心里跟看戏似的冒出个念头，完了，这混世魔王花花小公子这次是情根深种，动真心了。

肖战你喜欢没用，

肖战软了口气：

肖战他可被你气得不轻。

宋驰有你这么劝人的么？

宋驰瞪他一眼，又半死不活的靠回座位：

宋驰我也只能等他气消了再来找他了。

肖战这么执著？

肖战有些好笑：

肖战要是他心眼小，气上个三五年都不搭理你呢？

宋驰那我就等，

宋驰燃起一丝希望：

宋驰但他心软得很，没准过两个月就原谅我了。

肖战手握在方向盘上车子开得很稳，他侧头看了一眼宋驰的脸，那张比从前线条硬朗了许多的脸颊上忽然透出几分刚入大学时的稚气来，天真热情得就好像从未入过社会的少年人。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神采飞扬的神情，满心满意的喜欢溢于言表，藏在心里也会透过眼角倾泻出来。

就像在医院里再见到王一博时，他明明浑身缠着绷带置身在一片白色的病房间，但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王一博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嵌在苍白的肤色间，竟然成了他全身最充满生机的地方。

肖战情不自禁道：

肖战那如果他心里有别人了呢？

正热火朝天分析著怎么请求王一博原谅的宋驰一下子闭了嘴，他像个木偶似的缓缓转过头盯着肖战，嘴唇动了动：

宋驰那我就真没机会了。

肖战王一博活得太明白了，

宋驰道：

宋驰寻常人在他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有些冲动和热情，即使被社会操得半死不活，也会在恨天不公后爬起来和天干到底。

宋驰声音低下去：

宋驰但他不会。

王一博不会，王一博只会接受，他接受生活所有的痛楚，然后认认真真去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如果解决不了他就适应，适应不了他就妥协，他是在命运的墙壁倒塌前把别人推出去的人。

这样活得明明白白，对生活仿佛没有期待又太过认真的人，是很难喜欢上什么人的。

宋驰他如果喜欢上什么人，

宋驰道：

宋驰那他一定是全心全意喜欢那个人，固执的只接受那个人走近他的生活，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墙壁塌陷前随手一推的人，可他心里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在墙壁倒塌后拼了命也要救的人。

宋驰轻轻笑了：

宋驰能被他喜欢的人真幸运。

肖战一直以来都是听别人说起王一博的好，可是他自己却看不到，宋驰抽丝剥茧将王一博分析得透彻堆到他面前，口气里满是对被王一博喜欢的人的羡慕。

被王一博喜欢真的是这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肖战我没有告诉宋驰，你曾经喜……

肖战斟酌了一下：

肖战你喜欢我的事情。

王一博惊诧地抬头，时隔九年肖战再一次拆穿了他的心事。

不过这一次王一博也没有从前那么不知所措，毕竟这些年的成长也不是毫无用处，他自然地“嗯”了一声后，又补了句：

王一博谢谢。

他的确不想让宋驰知道那些过往，他也不想和宋驰有太多的牵扯。

王一博替我转告他，我不生他的气了。

王一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王一博那天……大家都喝醉了，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言辞间还顺带为促成这件事的肖战开了脱。

肖战对不起。

肖战一声抱歉来得直接干脆，王一博握在椅背的手指收紧，他没有想到肖战会道歉。

宋驰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生气了，宋驰性格一向冲动但没有坏心思，当时一时脑热借着酒想行事，那时王一博虽然发烧头脑昏昏沉沉，但平日里警队训练的底子还在，身体下意识就将他擒拿在地，可惜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只能把他赶到门口。

还没说出赶人的话，打开门就看到了肖战。

那一瞬间，王一博呼吸一窒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宋驰胆子突然这么大了。

他想，到底有肖战的一份纵容。

肖战就这么恨他，恨到要拖无辜的人下水，他知不知道他这样不只是在报复自己，也是在害宋驰。

但后来气消了王一博就想通了，比起肖战高中时找人打他，打得他骨折整个高三都用来复建导致体育分数严重不达标，这点报复真的不算重了。

他知道肖战成绩好，将来肯定是要考A大，王一博在转班前也是以A大为目标。

但王一博不想再遇到肖战了，排行榜上不想遇到他，大学也不想再遇到他。

或者说，不是他不想给肖战道歉。

而是肖战都已经为了躲他转了班级，他又怎么能厚著脸皮凑到他面前给他添堵？

所以高三时每次考试他总要落几道大题不写，被当时各科的老师苦口婆心劝了很多次，他也只是认认真真回答：

王一博真的不会。

老师自然是不信他的，找家长谈话后回去总免不了被数落，但后来他妈妈身体不好，王一博就更有了放弃自己的理由，就连老师也不怎么管了。

加上体育成绩实在太差，慢慢的连老师都放弃了他。

昔日红榜上总是拨得头筹的状元郎一点点没落下去，王一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排名和肖战的名字越隔越远，最后再无交集。

高中毕业后他去了C市，大二那年他母亲去世，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工作调动，他才再一次遇到了肖战。

王一博肖战，

王一博抬起头：

王一博灾区救援基本上午就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善后工作。

王一博我听李纯提到过，你们医疗队只来两天。

他又道：

王一博下午那批撤退的救援人员名单里，有你吧？

肖战皱了皱眉。

王一博李开宇就麻烦你照顾了，

王一博看向不远处的李开宇：

王一博等他好了，我会去接他出院。

肖战什么意思？

王一博以前你躲着我，

王一博道：

王一博这次换我了。

王一博我不想和宋驰有交集，因为我知道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王一博现在，我也不想和你有交集，

王一博轻声道：

王一博因为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了，你的出现会打乱我的步伐。

王一博这些年，我一直在承担当初的后果，

我要你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王一博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承担应有的责任。

王一博的手颤了颤：

王一博我尽力了。

这些年来他救过无数次人，三番五次深入险境，也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可他虽然不是存了死志去执行公务，但肯定是有着不怕死的狠劲儿，即便如此也始终完不成心里那时不时窜出来的以命抵命的目标。

也不知道是夏季不愿意原谅他所以每次都让他死里逃生，还是他在天之灵也对他不忍心。

肖战尽力？

肖战一声斥责将他拉回现实：

肖战你的尽力就是拿命去救人，弥补你心里的愧疚？

王一博愧疚？

王一博眼神闪烁了一下：

王一博怎么会是愧疚呢……

那不是愧疚，他对夏季从来都不是愧疚。

他只是痛恨自己，为当年太过羸弱以至于回头了都救不了夏季而痛恨自己。

肖战不会懂，他对夏季，是和他一样埋在心里深深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