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粥终究还是都下了谌律时的肚子，左昶虽然饿了肚子，但心里是高兴的，觉得自己离谌律时朋友的一席又靠近了一步。
但这样欣忭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谌律时在他下午放学后再一次守擂式蹲守时发话了：“你别再做这些事情了，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行，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报答。”
左昶被这样直截了当的话戳到了，嘴张张阖阖，最后说了句与上文完全无关的回答，“我已经决定不抽烟了。”
巴结的意味快要溢出来，但谌律时并没有被讨好到，反而梗起了眉：“你不用这样讨好我。”
他顿了顿，又再加上一句：“换做是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发生那样的情况，我都会去救的。”
左昶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执拗外放的人，但那天听见那样的话后，他只敢低着头看谌律时拖在身后的影子，脚尖无意识地移换角度，嘴里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
这幅场景和他第一次拦住谌律时时的场景无声重合，谌律时看着他的发旋，隐秘地叹了口气后，准备转身就走。
影子才微微一动，左昶就察觉似的抬起头来，嘴比他脑子跑得更快，“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没料到约架时拽得跟个二五八万的人私底下是这种画风，但如果今天不解决，以后就还要面对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谌律时刚刚叹完一口气，又叹气，“说吧。”
左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刚刚推演了数个场景，例如真诚地感谢对方；示弱地请求对方；说出自己想和对方做朋友的真实意图等等，但这些想法说出来，无一例外都只会加速这次谈话的结束。
倏然，一抹白色闯入眼帘，他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话说得又快又急，“等你手好。”
“什么？”谌律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对方接着解释：“我也不是……每天都这么闲好吗？你每天……缠着个绷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是无声地……催……催促我报恩呗！”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欠别人什么。你放心，只要你手好了，我们就……分道扬镳，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这下又有点之前约架时的影子了，有棱有角地真实，谌律时沉吟了片刻，回了他一个“好”。
拜这次失败所赐，左昶当晚的实时搜索记录里躺满了“怎么样和不熟悉的人做朋友”、“怎么样讨男生喜欢”、“如何接近一个冷冰冰的人”等一系列问题。
只不过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把他提出的问题默认为了“怎么追自己喜欢的人？”
左昶忍着羞耻翻了几页词条，被底下各大网友出的大胆策略撩得耳红心跳，可看着看着，又被坠入爱河的人写出来的字里行间表露的“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壮志豪情所激励。
陌生的男男女女为了爱情尚可总结出“主动制造机会”、“主动！追人者恒贱之”、“展示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等结论。
他，不过是找一个人做朋友，又怎么能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况且，他被谌律时这么一“约谈”，内心的好奇心与探究欲彻底被勾起：一个明明内心如此热情的人，为什么外表会呈现出如此冷冰冰的状态？
换而言之，他那37度的嘴里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左昶的讨好之路悄无声息变成了探究之路，附属动机也转变为了内部动机，稳定且发自内心。
自那日起，谌律时果然没有再拒绝左昶的靠近，他们俨然成为了外人眼里不可思议的朋友组合。
但只有左昶知道，谌律时这样默认的不作为背后悬着随时可能斩断他们联系的利斧，只要对方手伤痊愈，这把利斧就会毫不留情地挥下。
而且，左昶根据自己腰上的伤情判断，谌律时受伤的手，就快好了。
没过几天，学校组织举行了一场篮球赛，谌律时也参加了。
这个消息当然不是谌律时主动告知他的，而是左昶按照惯例去五班后门蹲守时，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同学告诉他的，还说参加篮球赛的人已经提前下去集合抽签了。
左昶飞快转身下楼，被这个和谌律时外表、性格极不相称的消息震到了。
在他心里，谌律时就应该裹着里三层外三层去击剑，抑或戴着高帽子和燕尾服去驯服高头大马，再不济也是俯着腰在球桌上打斯诺克。
而不是现在挤在罚球线都被磨得模糊不清的篮球场上，和十几个人争一个球。
何况，他手还伤着呢。
想到这里，他内心又涌现了一些潜匿的欣喜：若是谌律时的手伤能在这场比赛中加重，那是不是……
左昶到达球场的时候恰巧赶上开场跳球，对方派出的球员不仅比五班派出的谌律时壮实，还高了小半个脑袋。
所以在场的学生，包括左昶，大多都对这场抢球结果是不抱希望的。
但裁判哨响，左昶眼神触到谌律时跃起的姿势时，心里就莫名响起了一个念头——谌律时会赢，他不仅会抢下开场的跳球，还会赢下之后的比赛。
日影西斜，岚风带着湿意驱散沸热，少年的身影乘风而起，如弓上箭，一发当空。
进攻权毫无疑问地落到了五班手里，这出乎大多数人预料的结果使得大家精神一奋，不少簇拥着谌律时的球员都发出了一声吼叫。
但很快他们就叫不出来了。
因为今后的两小节谌律时节节都领头打的快攻，这种攻法确实会让对方难以防守，但弊端也很明显——不适于合作熟练度低的球队、极其耗费体力、快攻结束时队员跟不上补篮或者攻篮等。
尽管节与节之间有休息时间，但这种打法让双方都疲乏不堪，不少球员的脏话都已经挂在脸上，只是碍于比赛没有发作。
周围议论四起，左昶倾耳去听，无非是关于”不顾及他人”、“就只顾自己耍帅”、“看他能坚持多久”、“我看要输”之类的言论。
左昶没参与讨论，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那就走着瞧！”
谌律时的体力充沛到恐怖，打完快节奏的两小节，后半程他依旧没有放弃快攻的打法。
才传到手里的球被他带着快速运过中场线，几番急停与晃动恰好避开对面围攻，篮板近在眼前，突然！谌律时一个大步后撤，直接放弃了三步上篮，原地一个虎跳，直接转身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在篮筐时发出特有的空心球声响。
他肤色本来就白，现在经历了剧烈运动之后反而更白，眉眼如刮刀压上去的油彩般峭隽，汗珠循着他的鬓发滑至颌下，滴落在锁骨沟里。
直看得人心旌摇曳，生出不该有的妄念来。
而且，比起其他人体力流失得厉害，他好像只是杯被刮走浮沫的啤酒，露出气泡疯狂挤压逃窜的内心来。
后两节谌律时越打越亢奋，越打越炸裂，各种“盖帽”、“空中拉杆”、“翻身后仰”等特技动作惹得场边的小姑娘嗞哇乱叫，连同不少男生都被感染，眼睛只追着谌律时一个人跑。
左昶的眼睛也被无条件地勾着走，这时候他根本没时间去关心谌律时手的伤况，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就快要撞破喉咙口，全身上下的意志只以谌律时的动作为转移。
五班赢得十分漂亮，比分大幅度碾压半员都是体育生的那支球队，左昶不知何时成为了底下高声庆贺谌律时荣获MVP的啦啦队一员，喉咙都喊哑了，心里涌出无限想与谌律时并肩作战的渴望。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一旦自己屈服迷恋上这种庸俗势力的大合唱，这片名为谌律时的沼泽地里就能永远绊住他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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