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颜只觉得双腿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身不由己,像是它自己在往前迈。
是慌张,是害怕。
可是究竟在慌什么,又在怕什么……
或许是太早离开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又在这个单调的小世界太久,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那个大世界,觉得那个大世界已经不能接纳现在的自己。
他有些恨自己竟然萌生出了待在这里一辈子的想法。
回颜,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他在心里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双手紧紧地捏住衣袖一角,手背上涨起几条青筋才又松了放在一侧。
前方有些光亮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太适应了,快到洞口时他掌心托着的火焰熄灭幻化出一条白色细丝绸——柳默,谷年尊主最后留下的法器。
回颜利索地把它放到自己眼前,又迅速在脑后打上结。
也好,蒙住自己的眼,先不去看如今的世界是怎样的,姑且逃避一时吧,之后的事暂且不去想。
他想自己耳目应该到了一定境界,即便不用这双眼也能正常活动,倒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增强耳目。
走出寻溪洞的第一缕阳光先是落在了回颜迈出的右脚上,他呼吸一滞,再往外走,就落满了全身。
从发丝到衣衫,从衣衫到足尖。
寻溪洞中极端的寒冷使得这再寻常不过的暖阳如冬日火炉包裹住了他,心身俱舒。
日晞界就这样落到了这个只有一身高深修为却对世事懵懂无知的人身上,一方统治者须要的是绝对的力量,而只有谷年尊主唯一的徒弟拥有守护日晞界绝对的力量,只要顶着谷年尊主的名号就可赢得众生的绝对信服。
出了寻溪洞他不知该往哪里去,想回家却觉得才七八岁就离开的家是那样陌生,索性就继续待在云林山谷年的居所。
谷年死讯昭告天下之时引得阵阵骚乱,对于这个从未露过面的新任圣主,少不了流言蜚语,但因对谷年的崇敬便只私下闲谈,不摆在明面上。
回颜在位期间百年内苦修心法,加固上古封印;平息因谷年离去带来的地方暴动;铲除异己重整三界秩序;甚至小到学术民风、商贸往来……他事无巨细一一考虑周全。
如若说日晞界最开始对他的听从只是源于对谷年的憧憬而爱屋及乌的话,他在位百年过后人们再提起他时的夸赞无不是发自肺腑。
回颜如今所受的爱戴是他自己赢得的,而不是受谷年的恩泽。
但就在大家以为日晞界今后就该风平浪静,欣欣向荣发展之际,回颜因再次修复封印而修为大损,此次封印的破损应当不比先前谷年身陨时的轻,而先祖大多丧命于百年前,这一次,多半靠的是回颜一人撑。
而后,修为大损的他得知封印异动仍未消停,便下令三界修为高者共赴恶魔之眼。
也是在这时,魔君的最终计谋得逞,半妖赫连殇重出于世,回颜则被擒住作为人质,他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带徒儿,但他顾虑太多,怕自己修为还不够带出来的徒弟不够优秀,且未来统领三界之人必定是天资极为卓越之子,然寻遍三界也难找出这一人。
不怪当年谷年遇到回颜之时差点喜极而泣,回颜也明白了当时师尊曾对他说,“这几百年来,终于让我遇到了,孩子,你自生来便肩负重任,而今遇上为师便是你使命的开始,你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命数,以后也莫要怨为师。”
若是回颜找到了下一个“回颜”,而那个孩子也同他当年一般大小,那么,那孩子就要走过他的老路——幼时离家,身负重任,专心修行,自此无情无欲,心怀三界众生。
这便是历任日晞圣主的命,回颜也会在偶尔出神时想起谷年尊主,那个不苟言笑,四五百年间他唯一可以见到的人,是否也是同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