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骏王府内。
大皇子郭毅诚看着手里的秘信,脸色愈加难看。他没有想到,左相那该死的老狐狸还留了这么一手......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了。
他放下手里的纸条,揉了揉眉心。已经过去一年了,战争虽然还在继续,但南北国胜利的事实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南界的几个小国家虽然联合起来是有点水平,但终究比不过地大物博的南北国。
所以,他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向了北界。
是时候了,郭毅诚一饮而尽桌上的茶水。
已经这么多年了,他等不了,那个人也等不了。至于左相的那件东西,郭毅诚觉得等他坐到那个位置时,天下都是他的了,东西也自然是他的。
贴身侍卫无绝推开了门,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只是对郭毅诚耳语了几句。郭毅诚皱起了眉,面露惊讶,他有点不敢相信。
“你是说,那蒲老头子还有一个孙子,没有死在大火当中?”
无绝低头,回答道:“是”
郭毅诚站了起来,他摇头否定:“不对,如果少了一个人,那朝中传来死亡人数却是符合的。”
无绝:“王爷,会不会是有人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郭毅诚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不,父皇及其看重这个案子,他明面上交给了大理寺卿齐远去办,暗地里恐怕也让亡渊阁的人去查了。这件事不可能出纰漏,除非......”
一股寒气涌上心头,郭毅诚的冷汗流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使自己冷静下来。
“无绝,你派人去找蒲家的那个孩子,另外,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给北边的那个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迟过完年,我们必须行动。”
无绝领命:“是。”
北巽城,行宫,怡芳阁内。
蒲熠星在第二日清晨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阳光洒在他的被褥上,动了动手指,他感觉到了柔软的丝绸。偏头看去,雕花木床的外侧罩着一层纱,床旁边是一张四仙桌,桌上有一套青玉翠竹纹茶具。
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左相府,回到了他的星辰阁,当他醒来时,母亲亲手做的早膳就当在屋里的四仙卓上——有时是红枣莲花粥,有时是鸡肉羹。
可这里不是星辰阁,也没有母亲做的早膳。这里,应该就是北巽城的行宫了。
蒲毅星松了口气,看来他没赌错,那条蛇没有毒,六皇子也没有抛弃她。
他张了张嘴,感觉到口干舌燥。想起身去倒杯水喝,却发现自己的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他低头一看,随后莫名地轻笑一声。
软乎乎的文韬正趴在床边,睡得格外香甜,就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蒲熠星慢慢伸手,放在了他的眉心。他曾经做恶梦的时候,娘也会用手指在这里轻轻安抚。
一下,两下......
文韬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蒲熠星满足地将手正准备收回来,文韬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他看着蒲熠星,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蒲熠星的手还尴尬的伸在半空中。
文韬眨了几下眼睛,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着道:“你醒啦!”
蒲熠星没有说话,他抿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男孩。
可爱的小男孩站了起来,爬到了床上。
蒲熠星拽过被子盖子自己身上,往后扭动了几下,警惕地问:“你,你要干嘛?”
文韬扑了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我来看看你的伤口。欸,你干嘛躲我?”
蒲熠星不想文韬看到自己的伤,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伤有多狰狞恐怖。
“我很好,没事了已经。这些伤早就不疼了。”蒲熠星闪身,躲过了文韬的又一次进攻,利落的下床穿好了鞋,去倒了一杯茶。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何方?欸,不要跑嘛,我又不吃人。”
小文韬的声音软糯糯的,在这么一洒家,谁能受的住。
蒲熠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转过身去,却正好跟文韬撞在了一起。
“啊。”
文韬捂住了额头,红着眼睛抬头看着蒲熠星。
蒲熠星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拉过来,哄到:“没事没事,你把手拿开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文韬撇着嘴,不高兴地嘟囔道:“我没事。”
蒲熠星很是无奈,他看着文韬沉思了一会。
他当然不能告诉文韬他叫什么,虽然这一家子不问世事,但难免会被有心人听了去。
“我叫,阿蒲。是从南方而来。父母都是商人,因为南界的战乱,我跟父母走散了。”蒲熠星随口编道。
“阿蒲,这就是你的本名吗?真奇怪,你没有姓吗?”
蒲熠星谎话张口就来:“穷人家的孩子嘛,都是这么叫的,我们也可以不随父姓。”
“哦哦。”文韬相信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郭文韬。”。
蒲熠星配合着他,假装惊讶:“你是六皇子吗?”
文韬点点头,年纪还小都他没有看出来蒲熠星的任何奇怪之处,不过后来每当谈起蒲熠星那拙劣的演技,文韬总是要拿这件事嘲笑他一番。
“我这是在哪里?”蒲熠星接着演。
他缓缓在窗边踱步,心里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文韬依然紧跟在他身后:“这里是北巽的行宫,行宫里现在有我,母妃,七妹,七弟以及一些大臣。”
蒲熠星停了下来,后面的文韬又差点再一次撞在了他身上。
他转过身,问文韬:“你可知,都有哪些大臣在这行宫里?”
文韬想了想,答道:“有礼部尚书左大人,左翼安大将军,还有右相叶大人,其余的我不大记得了。”
蒲熠星腹诽:还真是个不问世事的小皇子啊。不过,他曾经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文韬还在努力回想,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裙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
蒲熠星下意识要行礼,文韬却在门开的那一刻就给蒲熠星开始介绍。
“这是我的胞妹,郭婉兮。这是我七弟,刘小怂。”
蒲熠星刚要碰在一起的手,又停了片刻,等文韬说完,他才故意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其实,之前爷爷参加宫宴时带他入过宫,但那时的他只是远远的看过这几位皇子公主,他识得他们,但他们不认识他。
“阿蒲见过七公主,七皇子。”
郭婉兮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丝毫没有公主娇气地样子:“你即是哥哥的朋友,那也是我跟小怂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这些礼数。你叫阿蒲对嘛?你以后可以叫我婉兮。”
“嗯,阿蒲,你叫我小怂就好。”刘小怂对他笑了笑。
婉兮带来了早膳,四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文韬对蒲熠星说:“阿蒲,你接下来就好好在这里养病,你的伤没有什么大碍,但需要修养一个月才能痊愈。至于你的父母,我会派人去找的,你放心好了。”
“嗯对。”刘小怂也说道,“阿蒲,母妃她平日也在望月楼住,这诺多大的行宫就这有我们三个孩子,现在你来了,就是四个了。”
蒲熠星没有说话,他在飞速思考着。
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孩子,现在没有能力去平反,他要想办法,先让自己变得强大了,去搜集更多证据,找出真真通敌叛国之人。他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城门口看到的右相大人。他是爷爷的挚交好友,也许可以找他帮忙。但这件事有风险,万一右相也不相信他的爷爷,那这便是自投罗网。
不过很快文韬便告诉他右相不在行宫,他出城了,预计要半月之后才会回来。蒲熠星便决定先好好养伤,伤好后再作打算。
就这样,蒲熠星在怡芳阁住了下来。
这里确实跟文韬说的一样,行宫里只有他们四个孩子,而且凭着身份,也没有人会阻拦他们干任何事。
春日的暖阳很舒服,四个孩子闲不住,便常常在院子里玩耍。
婉兮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颇爱诗书,平日里虽然会有些调皮,但大多数都是跟着七皇子刘小怂一起捣乱;刘小怂喜欢玩,只要是跟玩有关的事情,他都感兴趣,反之,他对读书无感,不过他很聪明,蒲熠星曾经看到教书先生问刘小怂问题,明明从来不认真听课的刘小怂却立马就答了上来。
不过要说聪明,还得看郭文韬。
年仅八岁的文韬可以跟先生对棋艺,写诗文,谈音赋,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在平日无课的时候,文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用蒲熠星的话来说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像长在蒲熠星身上似的,甩都甩不开。而且他总是爱眨巴着一双星星一般的眼睛,就那么傻笑着看着蒲熠星。
蒲熠星被他盯的不自在,就问他:“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文韬眼睛眯成缝:“阿蒲好看。”
一旁放纸鸢的婉兮和刘小怂听到后会跑过来也盯着蒲熠星看。
惋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阿蒲长得确实不错,我那几个皇兄小时候都没阿蒲好看。”
蒲熠星开始挑刺:“你才六岁,怎么就见过其他几位皇子小时候的样子。”
刘小怂不慌不忙地附和:“我见过,我记得我四岁的时候,八岁的五哥带我出去玩,他就没有阿蒲好看。不过......”他斜眼看了一眼文韬,“六哥,我说你也没必要一直盯着阿蒲看吧。”
惋兮没头没脑地笑道:“奥,我知道了。六哥喜欢阿蒲。”
刘小怂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婉兮的嘴,涨红着一张脸:“什么叫喜欢你知道么,别胡说,要是叫母妃知道了,又会说是我带坏的你。”
婉兮生气地拦住刘小怂的手:“刘小怂你干嘛?我就算说了,六哥他也不晓得什么叫喜欢。”
刘小怂也很生气:“你才六岁,怎么可以知道这些。说,谁告诉你的,我要好好责罚他。”
“你想干嘛,我才不告诉你......”
婉兮跟刘小怂吵了起来,蒲熠星已经见怪不怪,他转头看着文韬,迎着午后的阳光,文韬整个人被光晕的温色圈了起来。蒲熠星也看楞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像狡辩,却发现文韬没有再看他。
“殿下们,纯妃娘娘请你们前往花厅。”
院门口,纯妃娘娘的另一个侍女雅雅站在那里。
婉兮停止了和刘小怂的斗嘴,她拍拍手,推了一把刘小怂,凶巴巴地道:“不要挡我路,哼!”
刘小怂一个趔趄,咧咧嘴:“雅雅姐,是有什么事么?”
“纯妃娘娘说来了北巽的贵客,要几位殿下一起去花厅,参加宴会。”
雅雅笑着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文韬站了起来,他拉住蒲熠星的手,说:“既然是参加宴会,阿蒲也可以去吧。”
“当然。但在此之前,纯妃娘娘想要见一下阿蒲公子,所以请殿下们先前往花厅。”
蒲熠星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想。
难道是纯妃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了文韬的安全,要把他交给皇上?又或者她一向不问世事,会不会直接把自己办了。
文韬没有注意到蒲熠星脸色的变化,还在开心地跟雅雅说着话。
“那雅雅姐,你们可要快去快回哦!”
他松开了蒲熠星的手,往院子门口走去。
“等等......”
蒲熠星想叫住文韬,可话到嘴边,声音却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他握紧了拳头,垂下了头。
“嗷,对了。”文韬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跑了回来。他没有看蒲熠星,而是直接拉过他的手,蒲熠星的拳头瞬间松开了。文韬低声在他耳边说:“阿蒲,母妃人很好的,你不用害怕。见你应该只是想谢你救我之事。”
蒲熠星回过神来,他反握住文韬的手,点了点头。
走出怡芳阁,在翠竹林的小路旁,文韬一行人和蒲熠星分别。蒲熠星看着文韬远去——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他希望那个瘦小的声音自己下辈子还能记得。
一路无言,蒲熠星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最后他又觉得,如果纯妃真的想杀他,他做再多打算,也逃不出这行宫。可他不甘心,过去一年,他受了多少耻辱才逃到这北巽。
如今,他刚刚觉得生活有了一点希望,就要被掐灭了吗?是不是那天不救文韬,他被卖到了教坊司,就会活下去?
但,重来一次,蒲熠星还是会救他的。
其实也挺好的,这半个月就当是上天怜悯他,赠给他的礼物。这样的日子,一年前的他怎敢奢望。
不知何时,天逐渐阴云密布。春日已经褪去了它的柔情万分,开始与夏日交替,显出了燥热的一面。
又沉又闷的空气,压得蒲熠星每走一步都困难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雅雅停住了脚步。
望月楼下,雅雅面带微笑看着蒲熠星。
“阿蒲公子,纯妃娘娘在楼上已等候多时,请吧。”
蒲熠星抬头望着望月楼,几缕没有被乌云遮住的阳光正巧透过木楼的缝隙洒了下来。
蒲熠星低头,缓步向上走去。
他从未见过这位纯妃,以往的宫宴纯妃也是不会参加的。他只知道纯妃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她却是徵和帝的最爱。徵和帝十分宠这位纯妃,于是连带着纯妃的一双儿女以及养子刘小怂也十分宠爱。
不及百节阶梯,走的却十分漫长。每一步都是蒲熠星心里所回望的童年。
跨国最后一节台阶,蒲熠星的脑海里只留下了大火漫天的蒲宅。
他轻轻走进了里间。
里间很暖和,没有外面的闷热感,这让蒲熠星觉得很舒服。一股淡淡的檀香传来,他看到一名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女子,长发及腰,靠在贵妃榻上,年纪似乎不过二十左右。
蒲熠星不敢再看,他缓缓走到贵妃榻前,这一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阿蒲参见纯妃娘娘。”
纯妃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八岁的年龄却看起来还没有六岁的孩子健壮,和她的文韬站在一起,看起来弱不禁风。纯妃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涌上了眉心。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眉头,挥了挥左手,让蒲熠星了站起来。
“孩子,抬起头来。”
纯妃盯着蒲熠星,似乎要把他看穿。
蒲熠星不敢直视纯妃,只好垂下眼帘,他不知道纯妃想要干什么,但里屋的香气让他觉得心安,就好似文韬也站在他身边一眼。
就这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纯妃缓缓直起了身,伸手拉过了蒲熠星,微微叹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