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耳畔,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衣袂翻飞,蒲熠星痴迷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忽上忽下的愉悦感。
“娘亲,我想再荡高一点……”
风带着稚嫩的童音落入女子的耳里,她抿唇笑着,眼里尽是宠溺。
“小心一点,可要抓牢了。”
温柔的声音传来,尾音带着几许担忧,但手下还是多用了几分力气。
“呜呼——”
蒲熠星把身体向前探去,眼眸中倒映出这片彩色的海洋,他的嘴角带着最纯真的笑容。
天地广阔,瞬息之间,仿佛过了无数个春秋。
沧海桑田,不知何时,眼前的花海逐间枯萎。
蒲熠星害怕起来,他想回过头去找娘亲, 可下一秒,失重感迎面而来。
他猛地向前坠去,他想伸手抓住秋千旁的两根绳子,转头望去却再也不见秋千与娘亲……
“娘——”
他落入一片黑暗,身体还在不停地下坠。他好像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但最后脑海里残留的只有一句凄惨的喊声:
“阿蒲,走啊!不要回头!”
好热……
黑暗被红光代替,蒲熠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坐在地上,一身白衣破败不堪。
瞳孔骤然剧增,心脏忽然绞痛起来。他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左相府上下哀嚎不断,是娘亲把他推了出去,让他离开……
火舌吞噬了一切,所有的黑暗都被照亮,那一夜的南阳,亮如白昼!
蒲熠星的意识逐渐模糊,左相府的一切又消失了……只有心口的绞痛越来越强烈……
“阿蒲,阿蒲……”
蒲熠星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大火,没有花海,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听见了,那是文韬的声音。
“啊,他醒了!”
蒲熠星闭上了眼,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这里还是荷花塘边,太好了……被救了。
蒲熠星微微勾了下嘴角,他想坐起来,可稍微一动,肺里的不适感涌上了心头。
“咳咳咳咳咳……咳咳……”
蒲熠星立马侧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等到把水全部咳出去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知觉也逐渐回复。
文韬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角带红的男孩,心疼的不得了。他一边让下人再去拿毯子来,一边向前抱住了蒲熠星。
这里离怡芳阁太远,现在走过去,肯定会感冒,他得先让蒲熠星暖和一点。而且,有些事情必须现在解决……
蒲熠星冻的直打哆嗦,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檀香入鼻,蒲熠星安静了下来。待到身上又多了几层毯子,他又打了个寒颤,身上才算暖和了起来。
可抱着他的人缺没有松手,反倒又抱紧了几分。
文韬半蹲着,脑袋搁在了蒲熠星的脑袋上,蒲熠星看不到文韬现在的表情——心疼,害怕,还有……自责。
蒲熠星埋在文韬的怀里,什么都看不到。他依稀听到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喊声。
“唔……那是谁?”
蒲熠星嘶哑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文韬稍稍松开了手臂,让蒲熠星可以看得见。
“吕夫人。”
蒲熠星眨了眨眼睛,声音传来的地方,被一群妇人围着,一个身着淡紫色外衫的女子跪坐在人群里,双手掩面,她的面前好像躺了一个人……
“他死了吗?”
“没有。”
蒲熠星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让安儿死去。不过真的是庆幸,文韬他们若再晚来一步,自己恐怕就尸沉荷花塘了。
这时他才感到害怕,忍不住又主动靠近了文韬。他不想再去看其他事情,那些跟他都没有关系。
寒冷过后,睡意袭来。
熟悉的味道下,蒲熠星靠在文韬怀里,真的就闭上了眼,再次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算舒服,梦里一会是娘亲笑着的面孔,一会是左相府铺天盖地的大火,还夹杂着一个女人凄厉的喊声。
猛地惊醒,最后一幅画面还停留在眼前——吕夫人抱着安儿的尸体,哭着问他:“你怎么不去死?!”
“阿蒲,你醒啦!”
婉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焦急。
“你的脸色好吓人......”婉兮倒了一杯水,递给了蒲熠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蒲熠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温水入喉,他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他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其他人。
“我六哥他们去了望月楼。”婉兮猜到了他的疑惑。
“去那里干嘛?”
婉兮接过蒲熠星手中的杯子,气愤地说道:“当然是给你撑腰,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都已经快戌时了......那安儿真是不可理喻,这还在行宫,就把他那一幅恶心的做派展示了出来。如果我六哥再晚赶到一会......”
婉兮打了个哆嗦,换了个姿势,担忧地看着蒲熠星:“对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刚才黄岩过来给你诊治过,说是没什么大碍......”
蒲熠星活动了一下四肢,他这才发现自己盖了四层被子。
“这谁给我盖的?”
蒲熠星很无奈,他现在又热的满身是汗。
“哦,我六哥啊。是不是还是太冷,我就说应该再加一层的。”
蒲熠星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需要去沐浴。”
衣服贴在身上,蒲熠星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婉兮起了身,去屋外吩咐下人备水。
待到整个身体入了木桶,蒲熠星才觉得自己又活了。
这水不比荷花塘的水舒服?
蒲熠星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了笑容。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这么美好。
不过静下心来,他又开始回忆起白天的一幕。那个把他推到水里的人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也没有答案,待到桶中的水有了凉意,他便起了身,想去望月楼看看。
走到了院子里,他才想起来么没有问清楚都有谁去了那里。万一赶过去只有纯妃和他的两个儿子在一起,自己岂不是打搅了他们......
犹豫不决之时,却见幽幽小径上迎面走来两个人。
右边一身白衣的人快步走了过来——正是文韬。
“你怎么出来了?真是的,婉兮呢?也不拦着一点。”
他身后,刘小怂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来,同样是一脸担忧。
“不怪她,我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
“那也不行,刚已经让后厨又熬了一碗姜汤,一会再把它喝了。”
进了屋子,文韬又让蒲熠星盖上被子躺着休息,最后在蒲熠星强烈的要求下,文韬只好退步,给他撤了多加的被褥,但必须要把姜汤喝了。
八岁的小男孩唠叨起来跟个几十岁的大妈一样,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蒲熠星哑然失笑。
“行啦。”
喝完姜汤的空碗放到了文韬手里,蒲熠星拽住了文韬的衣袖。
“就先放桌子上吧,一会让下人来收。”
他拉开了被子,让文韬也到床上来。
宽厚的被子裹住了两个小小的身子。他们依偎在一起,没有说话。
屋里的烛火熄灭了,蒲熠星今天体力消耗实在太多,他直接就靠着文韬睡了过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做任何噩梦。
月明星稀,白亮的月光照在蒲熠星的面上,他睁开眼,看见文韬坐在床边。
轻轻拍了拍文韬的肩膀,他这才发觉文韬不太对劲。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揽住了文韬。
文韬在发抖,月光下,脸色惨白的让人害怕......
“韬韬,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发抖?”
文韬抬起了手,握住了蒲熠星的手,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是冰冷的寒意。蒲熠星反握住他的手,想把自己的温暖传给他。
“阿蒲......”
韬韬转过头来,泪顺着眼角不争气的落到了被子上。
“我在我在,怎么了?”
蒲熠星把他抱进了怀里,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安儿死了。”
蒲熠星一怔,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他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会死呢?白天的时候不是还......”
“我不知道,他那个时候还起来说了话,然后就......我怕......”
蒲熠星心里难受的要命,他知道文韬在担心什么,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蒲熠星懊恼地想,自己前半夜怎么睡得那么熟。
“我好怕,今天是你......”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文韬把脑袋埋到了蒲熠星的怀里。
毛茸茸的脑袋蹭的蒲熠星心痒痒,他低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死。”
“真的么?”闷闷的声音传来,蒲熠星拽过被子盖在了他和文韬身上。
“真的。阿蒲会永远陪着文韬,文韬不让阿蒲死,阿蒲就不会死。”
“不要。”文韬抬起头,眼泪汪汪。不知道蒲熠星的哪句话又戳到了他,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我让你死,你也不许死。”
说完他低下了头,赌气似的把眼泪全抹到了蒲熠星衣服上。
蒲熠星无奈,又觉得他很可爱,他只能顺着怀里的小可爱话说:“好好好,阿蒲会长生,韬韬也会长生。”
文韬这才发出一声低笑,可他的眼前却一直闪过荷花池塘边上的一幕——吕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安儿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有他妹妹仇恨的眼神......
蒲熠星垂下眼眸,白日里的针锋相对,到了如今的阴阳两隔。
其实再来一次,他也拿不准主意会不会侧身躲开,明明是两个人同时落的水,却变成了生与死,明与暗。
也许他很幸运吧,至少比起安儿,他捡了一条命。
生死问题,他看的比文韬通透。过去这一年,他从南走到北,见过饥荒、洪灾、山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也有很多。遍地都是尸首,随处可见乱坟岗。
一开始他也会害怕,但渐渐的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因为比起活人,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对了。”
“嗯?”
文韬展开双臂,环住了蒲熠星,他把头抬了起来:“你知道今天是谁把你推下去的吗?”
蒲熠星摇了摇头。
文韬眨着眼睛,带了几许怒意:“就是吕夫人的小女儿。”
蒲熠星对什么吕夫人的女儿没有印象,他脑海里又大概过了一下今天的客人,有几个模糊的小女孩浮现在了眼前。
“那她怎么样了?”
“他哥哥都已经死了,她也挺伤心的。就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罢了,如果不是你站在荷花塘旁,她也不可能把你推下去。不过母妃很生气,她下了旨,命吕家的女儿不得入宫为妃,并且亲自写了书信,送到了吕府上交给了吕大人。”
文韬说到这,好奇地问道:“你今天去望月楼,母妃跟你说什么了?”
蒲熠星抬手揉了揉文韬的脑袋,温柔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感谢我把你救了下来。”
文韬狐疑道:“我怎么不太相信呢,母妃以前可从来没有给别人撑过腰,你是不知道母妃刚才在宫殿,听到你落水之后,眼里面的怒火都快喷出来了,之后在荷花塘......”
文韬一个劲在那形容自己母妃生气的样子,蒲熠星却透过文韬长的和纯妃几乎一样的眼睛,听见了白天纯妃说的话。
“我记得,你叫蒲熠星吧。漫天熠熠星辰,很好的名字。”
纯妃看着蒲熠星,眼眶终是红了又红。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怪我,没能力保住你家人。”
蒲熠星当时其实整个人都是蒙的,他听到了纯妃喊他的大名,还听到了纯妃讲述了一段关于她母亲的往事。
那时纯妃刚刚来宫中,虽然人是徵和帝亲自带回来的,但按宫中律法,还是要进行选秀、封号等一系列流程 ,纯妃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蒲熠星的母亲——冉芸洢。
那一年恰逢新皇选秀,冉老爷在南阳是正三品官员,他的女儿自然得了进宫的机会。
不过那个时候的冉芸洢,已经与蒲熠星的父亲蒲凡成互生情愫,但圣命难抗,她只有一条路能走下去——那就是通不过选秀,被送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