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柳梢头。
蒲熠星攀上了墙边的柳树，看准角度纵身一跃，下一秒便稳稳地站在了墙的另一边。
他轻手轻脚向院子中央走去，小桥流水过后，却见一白衣身影久立于小溪旁。
晚风温柔地带起了他的发梢，一抹白色的发带随风而动，鬓角两边各有一缕青丝，轻轻向右边飘动。高挺的鼻梁上是没有了白日那一层和善的伪装，他的无奈与悲苦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月色中。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蒲熠星喉结微动，他不再向前，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小溪旁。
文韬在心里默默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却不知独属于他的漫天星辰就在身后。
四更天过后，文韬合拢了外衫，进了屋去。
蒲熠星站在正巧可以看到屋里情形的窗外，却没有动。
待到文韬彻底睡熟，他才抬脚正准备离去。
“不......母妃......别走！”
喃喃的声音传入蒲熠星的耳朵，他脚下一顿，随后还是回过了身。
清晨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少女提着淡粉色的衣裙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弦思院门口。
“欸。”婉兮停下来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六哥......今日起晚了？”
一旁正在洒扫的婢女行礼答道：“回公主的话，今日六殿下还没有起来。”
立在屋子门口的侍卫竹安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走了过来。
“公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竹安去叫醒殿下吗？”
“不了，难得六哥能睡到这个时候，别扰了他的好梦。”婉兮摇了摇头，“你们都先下去吧，我给他带了早饭，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是。”
婉兮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没有进到屋内。
她把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随后便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屋子。
世界很安静，似乎连风都变得十分娇柔。
多久了，似乎住到东宫以来，她的六哥每日都会在卯时醒来，儿时还会骗她要早起练功，可不知是那一年的哪一日，她无意撞破了文韬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这表面看起来一切都云淡风轻的兄长，在夜晚也会如此害怕。
在婉兮的世界里，兄长比父亲要亲切许多，她一直被两个哥哥保护在羽翼之下，可就是那一次，她忽然记起来除了在失去母妃的那一日，自己的六哥在门口哭过以外，后来的日子他就再没有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每当自己哭着要找母亲时，都是六哥轻轻抱着自己，哄着自己，可是他的心里又怎会不难过呢......
“六哥......”
待到文韬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
他睡得头有些发晕，坐在床上又缓了一会才站起了身。
他没有叫来下人收拾被褥，而是习惯自己收拾。
待到穿好衣服，推开了门，他一眼就看到站在亭子中央的一个黑色身影。
“早。”
“哈哈哈，不早了。殿下，这可将近巳时了。”
文韬关门的手一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皱起了眉。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再加上十年的噩梦困扰，一般天一亮就会醒了，今日怎么......
“我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
“你问我那我怎么知道？”
蒲熠星笑着看向文韬，他藏了藏自己的右手腕，因为那里一道明显的勒痕。
昨晚他看文韬一直在做噩梦，于是又像小时候一样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心，没想到他忽然抓住了自己的右手，一下子把自己拉到了他的面前。
黑发从肩膀落下，二人之间只有分毫距离，蒲熠星动了动喉结，试图想远离他，但很快就失败了。
文韬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挣扎不开，于是只好半蹲下来，用左手继续抚着眉心，待到天快亮文韬才终于松开了手，然后他的手腕上就有了这么一道暧昧的红印子。
文韬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被石桌上的食盒吸引。
“这是你拿来的？”
“不是，是七公主带来的。”
“嗯？婉兮？”
文韬打开了食盒，松了口气。看这色相，应该是后厨的厨娘做的。
“那她人呢？”
“我来的时候她还在呢，结果又等了半天你还没醒来，她就先跟七殿下去查胭脂的事了。好了，你先吃，吃完我们去太医院。”
文韬这才想起来昨日答应了蒲熠星今日要去太医院。
“好。”
东市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里，郭婉兮倚着窗户，眼睛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窗外。
上一次出宫还是那一日去李府拿东西，不过也是在宵禁时刻，街上没有行人，换句话说，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热闹的街市了。
马车停在了香满楼门口，除了他们的马车，还有许多华丽的马车也停在这里，大多数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在香满楼买胭脂水粉，这似乎也是南阳的一种风尚。但为了掩人耳目，婉兮和郭小怂出宫时并没有选择东宫的专用马车。
二人下了马车，走进了香满楼。这香满楼一共有三层，一层是比较普通的胭脂水粉，也是官家小姐们常选用的；二层是比较名贵的，大多数王孙贵族，只要有钱，二层的东西都可以买到；但这三层，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这里的东西有一部分只对宫里来的人售卖，另一部分则是不卖的，需要客人们用卖家心仪的东西去进行交换，哪怕只是平民百姓，只要有卖家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获得三楼的胭脂。
婉兮和刘小怂来到前台，立马就有跑堂的小二走了过来。
“不知小姐和公子想要些什么？”
小二恭恭敬敬地说道。香满楼的人都十分有眼色，他们从来不会靠一个人的外貌和品行去区别对待，对所有来这里的人，哪怕是宫里的妃嫔，都是一样的不卑不亢。
婉兮也不是第一次来，她晓得这里的规矩。她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块玉牌，递到小二面前。
小二连忙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二人上了楼。来到三楼地一个隔间，小二才开口道：“不知是七公主和七殿下到访，小的这就去叫东家来招待。”
婉兮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婉兮打开手里的小包裹，放在了桌面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响起：“欸哟哟，七公主和七殿下驾到，小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婉兮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面孔，刘小怂也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这香满楼的主人，也是整个南北国最大的富商——歪老板。
歪老板示意那小二退下，整个三楼就只剩他们三人。
“我说，歪哥，你何时回的南阳，怎么都不给我们说一声，还是不是兄弟了？”刘小怂拍了拍歪老板的肩膀，笑着打趣道。
婉兮也附和着：“就是，前几个月只听闻歪哥你有一个大单子要北上，紧接着就是几个月见不着人，可逃了不少任务呢，你可要补上哈。”
歪老板笑了笑，连忙说：“诶呦，婉兮呐，我还从北边给你带了不少好玩意，你怎么狠的下心呢。唉，都快累死你歪哥咯。”
婉兮一听有北边的好东西，眼前一亮，连忙讨好似地要拉歪老板坐下：“那您赶紧坐，顺便呀帮我们来看看这个东西。”
歪老板坐在桌旁，拿起了桌上的那块手帕，仔细地看着那一堆粉末。
“这不就是香满楼里最普通的胭脂嘛。哦，不过，也不算太普通。”歪老板侧头看着婉兮，“怎么，你这是看上这一款了还是在查什么事情？”
婉兮和刘小怂对视一眼，二人便把最近尚书府的事情告诉了歪老板。
歪老板听后也没再多问，只说：“这一款胭脂是初冬时节才有的，它是专门用北边的腊梅所制，所以我们只在冬日卖它，现在都已经春日了，这款胭脂价格也不高，所以只要一上架，不会拖到这几个月才卖完。”
惋兮明白了歪老板话里的意思：“所以，大概年关的时候这款胭脂应该就已经卖完了。那我们能不能看一下这的账本，从去年入冬到年关。”
歪老板爽快地说：“当然。”
三人围坐在桌子旁，开始一一查看账本。刘小怂忽然指着一处惊喜地说道：“看，这里。”他把账本反推到婉兮和歪老板面前，“你们看，这个人是李府的人，她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买过这款胭脂。”
送账本来的小厮连忙解释道：“是的，我记得这位应该是李府的五姨娘的贴身丫鬟。”
婉兮转头问他：“那你可还记得她当时都买了些什么。”
小厮想了想，犹豫着说：“好像买了三件胭脂，时间已经太久了。不过我们账本上有，小的现在就去取。”
婉兮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可以确定她没有只买这一件对吗？”
小厮连忙点头：“对，小的确定。因为她当时还觉得胭脂的价格太贵了，跟小的讲价来着，那一盒胭脂不过二十两，小的记得她至少买了五十两的东西。”
婉兮跟刘小怂对视一眼，刘小怂又把那包东西拿了起来，放到歪老板面前。
“歪哥，你仔细看。这胭脂里还有一些红色的粉末，你能不能看的出来。”歪老板仔细看了看，他用手轻轻捻起一些，皱着眉说道：“这不太像胭脂啊。胭脂的粉末是极其细致的，但这红色的捏在手里很明显是颗粒状的。”
歪老板放下手里的胭脂，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我想，也许峻纬会知道这个。”
婉兮笑了：“那看来我六哥和星辰去对地方了。”
“星辰？”歪老板有些好奇，“你们这是新加人了？”
“目前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刘小怂神神秘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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