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水坑里,溅起一串串泥色的水花,黑夜夹杂狂风,让本就视野不佳的山林小道,更加难行。蒲熠星的手臂上已经有不少被树枝刮到的伤痕,但他依然不减速度,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一个时辰前的画面。
那时,大夫人屋内一片混乱,哭的哭,骂的骂,却不见一个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李若琪。
李家嫡女,大夫人唯一的女儿,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忽然消失?蒲熠星被这里的哭喊声吵得头疼,他拉着文韬走出了屋子,迎面撞上了匆匆忙忙的唐九洲。何运晨已经将林茹一行人带回了刑部,唐九洲这边负责追凶。
“怎么了?”
“画像画出来了,给城门口的守卫一看,说是一个时辰前见过这个人,他出了城向北去了。”
“一个时辰前?”蒲熠星蹙眉,“你们派人去追了吗?”
“已经去追了,一个时辰应该跑不远。”
“但是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出逃?而且是选择在这样一个天气,他们不是说从出事那天起就没见过他了吗?”
文韬总结的很到位,也说出了蒲熠星的疑惑。
蒲熠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找了一个丫鬟把他带到了李若琪的房间,不过他顾着男女之别并没有进去屋子,隔着窗户他看到了整洁的家具,很符合大家闺秀的闺房,可是却有一处格格不入——梳妆台上很凌乱,胭脂水粉洒满了桌面,像面糊一样的东西黏在镜子上,一张奇怪的图画立在上面,蒲熠星眯着眼,他立马认出来了那是什么。
心脏骤然缩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所有模糊的画面都渐渐变得清晰,一笔一画在脑海里描绘着,但这种东西这么会出现在李若琪的房间?
他越过窗户,上前把那张图画取了下来,随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策马飞奔出了城,他要找到李若琪,他也很确信李若琪往北去了,说不定就是跟凶犯在一起!
天色暗沉下来,加上树林荫翳,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蒲熠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雨声打在枝叶上,盖过了一切非自然的声音。
“轰——”
忽然,一声惊雷,白光划过天际,马儿受了惊,弓起了前蹄身子向后仰去,蒲熠星来不及反应,只好借着泥坡向下滚去。
“嘶——”
他的手臂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但他也正好攀住了那块石头,让自己不再往下滚去。
“什么人?”
蒲熠星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就在头顶上方,离他很近,他抬头看去,却因为下落的雨滴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身影。
“怎么了?”
蒲熠星一愣,这个声音他听到过,正是李若琪,那看来那个男子就是凶犯了。
“我......我好像看见那有匹马。”
男子渐渐朝这边走来,一步,两步.....蒲熠星伸出那一条完好的胳膊,抓住了那人的脚腕,狠狠一拽。
“啊——鬼啊——”
“啊?!”
那男子在滑落的时候下意识地挥动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他抓住了蒲熠星的胳膊,下一秒,他们全都掉倒了坡底。
其实只是一个人的重量蒲熠星完全不会掉下去,但当他缓过神来时,却发现那男子的手腕上有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正是李若琪。
李若琪从泥泞中爬起来,立马朝上看去。松树遮天蔽日,两边的山坡被雨水冲刷着,根本爬不上去,这下子只能等雨停了再想办法。
蒲熠星也想到了这个事情,他坐在树下,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气恼。
“别看了,上不去,原本我计算的很好,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掉下来,我有信心把他吊在那,但没想到姑娘你还把自己跟他绑一块了。”
李若琪回头看了他一会,忽然向这边走来。
“你看到了那件东西,所以才跟过来的。”
“是。”蒲熠星没有隐瞒,他猜到了这是个全套,但所有与真相有关的线索他都不能放弃,哪怕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勇气可嘉。”李若琪笑了一下,不只是赞赏还是嘲讽。
“你是什么人?”蒲熠星不想跟她绕弯子,手臂的剧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用强的,必须速战速决。
“现在这里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那人的接应恐怕就要找来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我们不能给你,但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你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关于那一张图你们又知道些什么?”
前方的森林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两人同时看去,却只看到仍然昏迷着的男子半靠在树干上。
“现在来不及说这么多。”李若琪神色有些慌张,她低头看了一眼蒲熠星掩着的手臂,“我若是知道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就不应该贸然把你叫来。你的伤......一会乘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往南走,回到南阳去。如果我还活着,三日后自会去找你,如果我没有活下来......会有另外的人代替我。”
蒲熠星看着李若琪,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姑娘在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她身后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不见了......”
“什么?”
“他不见了,不对,小心!”
蒲熠星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李若琪,自己也迅速弯下腰去,堪堪躲过了破雨而来的利器。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他们包围在了中间,那男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若琪从腰间拔出佩刀,冲了上去,以一己之力对抗着十几名刺客。蒲熠星的左臂受伤了,他用右手摸出了藏着的匕首,一边躲着攻击一边找准机会补刀。
李若琪的武功不算精湛,加上她并不擅长于近身战斗,很快就站了下风。体力的透支加上风雨的寒冷,导致她力不从心,那些黑衣人也看清了她的实力——最后一击,李若琪横过剑来,挡下了五把利剑。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的内脏仿佛炸裂了一般,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带着寒光的剑劈开了雨幕,朝她落了下来,李若琪闭上了眼,像她这样的人,死在这种地方也不算太坏。可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她听到了蒲熠星的一声冷笑,和剑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满身泥泞的男子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挡在自己面前,刚才那名刺客已经头体分离了。他的伙伴对视了一眼,纷纷朝蒲熠星扑来。
蒲熠星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剑,侧过身子,轻松躲过了攻击,下一秒手起刀落。他感受着风雨的寒冷,闻着刺鼻的血腥味,仿佛回到了陨逝山,他拿着一把无名剑,从山脚一路杀到了山顶。
最后一个人跪倒在了他的身边,蒲熠星也耗尽了自己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他扔掉手里的刀剑,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借助雨水洗掉手上的鲜血。
“好脏啊......”
血早已凝固,他的左手用不上力气,他看着地上的绿草和淤泥,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上面摩擦着。
“你......”李若琪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她皱着眉看着蒲熠星,“你受伤了,很严重......快回去吧”
“不行......”蒲熠星手下的动作加快了几分,手掌被嫩草划破,血珠染红了绿色,雨渐渐小了下来。
“太脏了,我的手,太脏了,我碰不到他......”
李若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看着蒲熠星。
“快回去吧,那个人就在那边树下躺着,但很抱歉,他真的不能给你。”
“唉,太脏了,洗不干净了......”
蒲熠星似乎没有听到李若琪的话,他依然用草和泥土搓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着。
“他可回不去了!”
李若琪一惊,她回头看去,发现那人躺着的树下不知何时又站了十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夜行服,蒙着面,拿着刀剑,对着李若琪和蒲熠星。
“可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若琪知道今晚的任务不好执行,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为了此事而来。她已经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人了,而这位蹲在地上磨草的人,身上的伤早就已经不计其数,血流了一地,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眼神空洞。
“你走,我们要抓的是他。”
领头的人对李若琪点了点头,看向了蒲熠星。
李若琪咬了咬牙,站着没动。
“你走,这个人你也带走,我们只要他。怎么,你也想留下来陪他一块死吗?”
李若琪接到的任务只是带走杀害软鸢的凶手,把他带到南郊,自然会有阁里的人接应,可是现在......她不应该去关心蒲熠星的生死的,可这一刻她确实犹豫了。
“走。”
“啊?”
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情绪。李若琪下意识地看向蒲熠星,蒲熠星却任然低着头用手磨着泥土。
“走,把他留下,你离开。”
李若琪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凭着蒲熠星的本事,还有点可能可以独善其身,自己逃跑,但要是再把那人抢过来,恐怕就......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执着.....”李若琪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把那人带回南阳,甚至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因为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蒲熠星看着自己布满刮痕的双手,一滴泪落在了小草上,它化开了鲜艳的血色,露出了绿色的嫩芽。
文韬,我也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十年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