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夜的大雪,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少年推开房门,寒风裹挟着湿气迫不及待地想挤入这个不够温暖的空间。天才棋手天生畏寒,他并不喜欢冬天,不得已将身上厚厚的斗篷裹紧了些。
院子里可谓萧条。
即使他尽可能地去打理,尽可能地模仿着那个人的手艺去种植,但依旧没起什么作用。那些昂贵的花都慢慢枯萎死去,最后埋没在这场雪里。
这可能是最冷的冬了,从来没这么冷过。弈星想。
他将斗篷裹得不能再紧,几乎是密不透风,可他却还是觉得冷。
自那个人消失后,心里某一处也似乎缺失了,无尽的寒风从那缺口呼啸,让他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该做什么呢?
有些惨白的太阳映照在雪上,雪光让他觉得眼睛生疼。大抵是染上了些许风寒,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使不上力,头也有些昏沉。
从前闲来无事总会自己与自己对弈,这样也会得到无尽乐趣。可如今……
少年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幅度。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从前,弈棋便是他的全部。而他弈棋的技巧又偏偏来自……那个人。
与其说,棋是他的全部。
或许那个人,也是他的全部。
弈星心里不知该去何处时,脚步却还是跟着习惯慢慢向以前弈棋的地方移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没有看前方就知道自己离以前弈棋的亭子不远了。看着身后一排轻轻浅浅的脚印,又不由苦笑起来。
以前总是会迷路,而如今却不自觉地走到了这边,这样的习惯……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在他刚要转身离开时,倏忽闻到一股很不合时宜的香味。
那样的香味……
曾那样浓厚地存在于这个如今有些荒芜的院落。
曾那样浓烈地存在于他的心中!
那样地缠绵在他的梦境里!
弈星不敢行动,怕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这仿若幻觉的味道消散。但又心存希冀,猛烈跳动着的心脏迫使他慢慢、慢慢转过身去。
亭子里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或者是如他所愿地入了他的眼眸。
弈星的唇微微张开,缓缓呼出的气又立刻在这冬日里晕成白雾。
他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敢说话,仿佛一说话,那人就散了开来。只是善于弈棋的纤纤手指扣紧了斗篷上雪白的绒毛,因为太过动力而指节发白。
弈星的眼前慢慢朦胧了起来,他慌乱又急促地擦去那些遮挡他视线的眼泪。哽住的喉咙作痒,他却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那身影只身盘坐在亭子下,只是静静对着只有零星几枚棋子的棋盘愣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弈星从未见过这样的牡丹方士——将那高深莫测与清冷收起,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落寞与孤独。
那样的情绪让弈星觉得不真实起来,他也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最熟悉却似乎最不熟悉的身影。
02
画面似乎就此静止,等到那抹身影动了动身才打破这定格。
弈星看着那人从容地、不急不缓地站起来转过身,对上站在雪地里的他愣了愣,随即悬浮在明世隐身边的浑天仪发出了耀眼的紫光。
少年见状,立刻知道明世隐此举为何。他倏忽间坚定地伸出手,划分的世界立刻变为了墨蓝色,脚下是纵横的十九道。他不善言辞,却清晰知道牡丹方士此举为何。
所有滚烫复杂的情绪全部纳在胸口,哽得他心都抽痛起来。
明世隐的浑天仪在这偌大棋盘里失了光,回归了平常的紫色,他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了,不认识师父了?刚见面就是这般。”
师父……
他慢慢走向前,墨蓝色的棋盘掩盖不住雪地上深深的脚印。而那亭子里的人,也只是背着手静静地等着他。
亭子里的人还是那身单薄的长衫,和穿着厚重大衣的他形成了对比。闪着魅惑紫光的浑天仪安安静静地悬浮在牡丹方士的身旁,里面的牡丹花散发着醉人的花香。
走进一步,那花香就浓郁一分。
那样的花香、那样的明世隐,弈星恍然间觉得自己的师父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他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任泪一滴一滴滑落,泪痕在这冬日都冻得他脸有些生疼。
他走到明世隐面前,千言万语几乎涌了出来。
比如说,你去哪儿了?
比如说,你不要尧天了吗?
比如说,你不在乎虎、离、玉环姐姐了吗?
比如说,您,不要弈星了吗?……
他想说得太多了,情绪也辗转难消,可最终堪堪说出两个字:“师父……”
其他的,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元消散,明世隐看向了身旁的棋盘:“你许久都不曾弈棋了吧,这棋盘都落了灰。”
“嗯。”
因为星的棋之道,都是师父教的。每次弈棋,都会想起师父。
他在心里这般回答,可现实只是微微低下头。
“星。”
他听到明世隐用从前最寻常的语气称呼自己,弈星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异瞳,呼出的热气又化为白雾。
“我以为,你有很多话想和我说。”牡丹方士的异瞳中闪着少年读不懂的笑意。
是的,他有。
但他现在,不想说了。
少年感受着那手指带着温柔的意蕴在他的脸颊上划过抹开,最后整只手掌轻轻贴上他的脸颊,用拇指柔软摩挲起来。
他感觉到那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手掌顿了顿,而后摸上了他的额头。
“你伤寒了?”明世隐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没有关系,不是特别严重。”弈星淡淡道。
牡丹方士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去卧房。”
03
浑天仪散发出的紫色光芒让弈星觉得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你伤了风寒为何不好好休息,外面这么冷你要去做什么?”明世隐坐在床头问,语气有些冷。
“屋里也冷。”弈星垂眸道,“况且答应女帝的棋局未解……”
“可你已经不再下棋许久。”
“师父说的棋之道,自在心中。何况星也是为了……”弈星欲言又止,“如果星不出去,是不是就见不到您了?”
他看着明世隐,眼里伤心的神情清晰可见。
明世隐哑然,轻叹一声:“就是回来看你的,你先休息。”
“为了看星?”弈星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明世隐轻笑一声点点头:“先休息一会吧。”
随着牡丹方士的一挥手,浑天仪发出了强烈的紫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流淌进躺在床上的弈星身体里。
天才棋士向来深信自己的师父,不疑有他,只觉得在这温暖和浓郁的牡丹花香里各位地安心。
身体里的不适慢慢散去,那些日子不曾好好安睡的疲惫之意也慢慢涌了上来。
他看着明世隐的侧脸,抵不住身体本能的睡意,在这温暖里带着些许安心的笑容很快睡了过去。
04
也是那样的冰天雪地。
这般孤独无助。
小小的、遍体鳞伤的弈星在雪地上追逐着愈行愈远的牡丹方士。
他的呼唤全被那凶猛的风雪挡了回来。
倏忽间,他倒地了。
再狼狈急忙地爬起身,牡丹方士早不见了踪影。
只有呼啸的风雪,只有这白茫茫的天地。
师父……
师父!
床上的弈星猛地惊醒坐起身,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他的心也随即猛地一沉。
“师父……”他失神地喃喃起来,抓着被子不知作何想。
明世隐的归来恍如梦境。
外面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飘落。
“师父……”
这似乎已经成了某种可怕的习惯——大梦惊醒,回应他的是无尽的回忆与落寞。
又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