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的龙井茶被一双来不及处理伤口，已经干涸了斑斑血迹的小手递到身前。
顾衡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慢慢抬手接过。
视线停留在书桌的相框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小野和秀秀。
他那世人口中清冷孤傲冷心冷肺的儿子单单只是把秀秀抱在怀里，就能露出这般肆意欢愉的笑模样，秀秀在自己和婉婉面前也是活泼可爱的，但没有照片里这样明媚娇羞幸福欢喜的笑容。
这不大的小屋里，处处都有小野生活过的痕迹，他的书籍，他的衣服，甚至他的鞋子，还有窄窄小床上，摆放着的一对枕头。
便是连这杯中的西湖龙井，也最合小野的意，比起部队大院那空荡荡的房子，这里才是小野的家！
小野又如何能舍下给了他家的秀秀呢？
这两个孩子是在抱团取暖呐！
顾衡喉咙有些涩，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回身看向离他两步远，低眉颔首的女孩儿。
他还记得，大半年前最后一次见秀秀，这孩子又乖又可人，脸颊上还有些肉肉的婴儿肥，气色极好。
哪像现在，瘦骨伶仃，脸色青白！
婉婉若是瞧见，一定心疼死！
他开口，轻声说
“姑父不会让那些伤害秀秀的人，好过！”
女孩儿恍惚了下，抬眸，迷茫困惑的望向她敬仰尊重的姑父。
顾衡见秀秀这副模样，更觉心疼。
语气又轻了几分
“姑父不会因为你和你弟弟的事儿，而对秀秀心生不喜和怪罪！”
女孩儿长长睫毛一抖，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在地，她满目羞愧的望着顾衡。
“弟弟还小，年少不知事，是秀秀的错，姑父不要因为我，跟弟弟伤了父子之情”
顾衡叹息着，真是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从桌上抽出张纸巾递向秀秀
“秀秀，姑父并不反对你和小野的感情”
他停顿了下，在女孩儿又一次露出那种迷茫不解的眼神中，继续开口
“如你弟弟所说，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你姑姑知道也会替你们二人开心，但你们两个孩子年纪又实在太小，小野如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你，姑父这样想着，不若分开三年，等你弟弟在部队干出了一份事业，心思稳了，届时你们的心意未变，姑父会亲自批下你们的结婚报告，但在这之前，你们二人不能再见面联系，可以么？”
两三年的时间。
年少时的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
小野有命活着，就还能与秀秀有再续前缘的一丝丝机会。
若是…若是葬于边野。
那些所剩无几的情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消散。
秀秀也能重新迈步向前走！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对两个孩子伤害降到最低程度的办法了。
他何尝想在这两个孩子感情最深刻的阶段狠心将他们分开，可他又深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他的战友，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英烈，他们的家人，妻子，孩子，精神上的煎熬折磨，日子里的艰难困苦！
他不能冒一丝丝的风险！
让秀秀苦难的人生再添伤痛！
小野懂，所以他点头应下！
顾衡想，婉婉也会理解自己的！
那么秀秀呢？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秀秀会接受他这样近乎残忍的安排么？他又如何能告知秀秀，小野即将上战场这件事儿！他不能说啊！
顾衡的目光又落在眼前女孩儿的身上，只见她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委屈，不甘，怨怼，尖锐。
那雾蒙蒙的眸子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笑了笑，声音温软却又掷地有声！
“秀秀懂得姑父的良苦用心，答应姑父三年之内再不与小野联系见面，秀秀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她知，姑父一诺千金！
他说出口的话，承下的事儿。
没有半点虚言和诓骗！
莫说三年，五年，十年，她都等得小野！
若那时小野已倾心她人，自己也绝不纠缠！
她喜欢小野，一辈子都只喜欢小野。
默默的喜欢也可以的！
顾衡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那座小四合院的，大抵是有些狼狈的，从车里回望过去。
他的侄女儿乖巧安静的站在小院的门口，临上车前，还不忘温言叮嘱
“姑父姑姑和小野要保重好身体啊。”
他没办法直视那双纯粹温柔的眼睛。
一个集团军首长，狼狈到落荒而逃！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中跳动着零星的碎芒，大白鹅在窝里嘎嘎几声叫，门口的女孩儿弯腰揉揉酸麻的小腿，转身去了小厨房。
她还要给房东奶奶做羊肉酸菜粉丝呢！
抬脚进了小厨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饭香味儿，秀秀见饭桌上摆好的酸菜羊肉粉丝和麻婆豆腐，抿唇笑笑。
“不是说了，让您等一下下么？”
老太太慈爱的对秀秀招招手
“秀秀来，尝尝老婆子的酸菜羊肉粉丝，做的可不比你差哟！”
“那我得好好的尝一尝奶奶的手艺”
秀秀洗过手坐在了桌边，拿起筷子夹了口酸菜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
“好吃，比我做的好吃！”
她抬眸，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房东奶奶，声音甜甜糯糯的拍着马屁。
房东奶奶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往秀秀的碗里夹着羊肉，夹了满满一碗。
“乖丫头，好吃就多吃些，瞧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跑了，赶明儿大勺你都颠不起来了”
秀秀笑笑说
“颠不起大勺就要喝西北风了，我听奶奶的话，多吃肉，吃好多好多的肉！”
房东奶奶哎哎几声，满眼心疼的瞧着丫头儿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哆哆嗦嗦的拿着筷子不住的往小嘴里塞着羊肉片，塞的小嘴儿鼓鼓的跟只小仓鼠似的。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心疼的哄着
“乖囡囡，不哭，不哭，心疼死老婆子了…”
秀秀再忍不住，伸手抱住房东奶奶，哭红了的小脸儿埋进淡淡松香的怀里。
再压抑不住的哭出声，泣道
“奶奶，秀秀要三年见不到小野了……”
病床上的青年神情麻木的望着天花板，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顾衡拎着水壶走到床旁，水壶轻放在床头柜上。
他没有去看床上的顾一野，只淡声道
“你姐姐应下三年之内再不见你，再不与你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大手扯住身下的床单，发出丝帛断裂之声。
顾一野轻阖上布满血丝的双眸。
“她哭了么？”
“……没有……”
“她现在一定哭的很伤心……”
顾衡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身大踏步离开。
房门被大力撞上，床上青年幽幽睁开双眼，赤红的眸中闪过一抹决绝！
我会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我一定会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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