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陈皮拥紧柳絮，才得以安心，寒冷的空气侵入肺里，令他声音有些哽咽。

“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柳絮轻拍他的脊背，安慰道。

“梦里哪有这么真实啊，傻瓜。”

大雪又开始纷纷扰扰的飘向大地，洁白的一片片落在两人的头上，衣服上。

柳絮伸出一只手接住一片雪花，待它融化成水渍后又接住另一片。

“我们……来打雪仗吧。”

“啊？”

柳絮挣脱怀抱，随手抓起一把雪就往陈皮身上砸。陈皮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他就穿梭在雪地里躲避柳絮砸过来的雪球，除了刚开始第一个雪球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外，柳絮扔过来的所有雪球都被他避开了。柳絮撇撇嘴，她双手叉腰，手中捏一个雪球抛在手中又接住。她还真是见识了陈皮的身手了，光着脚上蹿下跳的难道不累，跑了这么大半天，楞是一个没打着。

“喂，就不能站着让我打两个嘛。”柳絮冲着陈皮大喊，样子甚是可爱。

陈皮也很大方，就站在雪中，双手背在身后，一脸英勇就义。

“好，我让你打，打吧。”

柳絮垫了垫雪球，终是没有舍得扔出去，要是打坏了，谁赔的起啊。她丢掉雪球，跑到陈皮面前，身材矮小的她不得不仰着头。

“算了，不玩了，你还是回房把鞋穿上吧，冻坏了可怎么办。”

“好。”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走着。

到了房间，柳絮拿着陈皮的鞋给他穿上，又找来一件还算厚实的大褂给他披上，她才宽心。这都是冬天了，陈皮的衣着依旧单薄，几件麻布衣裳也能过冬吗？

“过几天我给你做一双冬靴吧，你这布鞋踩进雪里会浸湿的。”

本来低着头的陈皮听了她的话，很是高兴的抬起头，灼灼的目光光彩四溢。

“好啊。”

穿好鞋，柳絮就去衣柜里找了一件大衣披上。从前的衣服都还在，也幸好陈皮没有一气之下把它们都烧了。

“我刚刚想做早饭来着，可是发现什么都没有，你这么久是没吃过饭吗？”柳絮一边整理着陈皮的领角，一边询问。

“哦，一般都是在码头吃，最近收了个小弟，做饭还不错，就留了他给弟兄们当伙夫，是个勤快小子。”

柳絮在脑海过滤一遍，似乎除了那天那个小孩是生面孔外，别的都见过。大概就是他了，想不到一个文文弱弱的男孩还会做饭呢。

“我知道是谁了。是那天那个小男孩吧，听你叫他……墨阳，是吗？”

“嗯，别看他弱不经风的样子，这小子坚强的很，父母被日本人杀了，愣是忍住没掉一分泪，我捡到他的时候都快奄奄一息了，还撑着刨土安葬他爹娘。”

柳絮不说话了，紧抿的嘴唇显示着她的忧伤。

“怎么了？”陈皮轻抚她的肩头，眸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好可怜的孩子。”

陈皮笑了笑。

“你为何要叫别人孩子，墨阳已经十八了。”

“啊？”柳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六。

“你不信？”

“是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他没成年呢，这么漂亮的男孩竟然十八岁了，好神奇。”

“漂亮？”陈皮略带疑惑望着柳絮的眼睛。

柳絮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孩子。

“嗯，漂亮就是好看，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看的，啧啧啧，难得你们这儿还有一个偶像派小鲜肉。”

陈皮虽然听不懂柳絮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她是在夸墨阳，他竟有一点微微的不舒服。他皱起了眉角，思绪万千。

柳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肚子已经饿了，需要吃点东西。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陈皮回过神，拉住柳絮的手，轻声说了句好。

迎着大雪，两人出了门。

大雪一直持续飘落，房屋上，街道上通通都铺满了白色。走在大街上，柳絮与陈皮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也夹带着些许闲言碎语。柳絮从来也不在乎这些，任由别人怎么说，做自己就好。陈皮不同于柳絮的淡然，他很火大，他不知如何去解释长沙人民对待柳絮的看法。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暴力，他想干脆教训他们一下好了，避免那些难听的话语污了柳絮的耳朵。

陈皮捏紧拳头，正欲发作。柳絮却拉紧了他双手。

“我不在乎。”

柳絮一直以来都心善，陈皮是知道的，常常他都问自己，究竟在她眼里在乎的是什么，为何总是替别人考虑。

“可是……”

“我们回去码头吧，你不是说墨阳做饭很好吃吗？你让他给我做顿早饭。”

柳絮咧嘴一笑，眼中笑意横生。

陈皮这辈子最拒绝不了的便是柳絮的笑容，一旦入眼，便是沉沦。

柳絮见陈皮点头，便拉住他并肩走向码头。

刚到码头门口，守门的小斯就嚣张的走过来，刚想呵斥，却被柳絮身后的陈皮吓一大跳。

“舵…………舵主？”

陈皮连眼皮也没舍得为小斯抬起一下，只拉住柳絮往里走，小斯挠了挠脑袋，舵主的性情真是令人费解。

同样惊着的还有墨阳，他看着手拉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脑中闪过无数次舵主是不是转性的可能，墨阳平常本来就够呆头呆脑的了，这下要彻底智商下线了。

“还有什么吃的？”陈皮在面对他手下人的时候一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每个人虽然不坏，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偏偏巧的是那些人还就是服他，甘愿在他手底下讨生活。柳絮知道陈皮在长沙城里名头有多大，经常也听人恭维他，说只有他才担当得起年轻有为四个字。柳絮认为陈皮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别人假意的阿谀奉承。只是她不太认同陈皮的处事方式，太苛刻手下的心容易散，但他一个人要撑起整个码头，缺少威严也是不行的。

墨阳见陈皮板着个脸，以为他心情不好，可他转而看了一眼刘南烟与他牵着的手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他忽然间想起，自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开始，好像舵主就没给过自己好眼色，想着想着，就释然了。

“舵主要吃什么？”

陈皮转过头望向柳絮，不同于与看墨阳的冷漠，此刻的他很是温柔。

“你想吃什么？”

墨阳在这一刻惊的下巴都掉了，舵主的声音，舵主的眼神，通通都化作了水，温柔的流淌在刘南烟身边，舵主的柔情是他没见过的。他还以为舵主一直是一副模样，没想到却也这般神奇的被转了性。继刘南烟为舵主挡枪事件后，他再一次感受到爱情的伟大。

柳絮仔细思考了一会，就冲着墨阳说道。

“那个，熬点粥吧。”

墨阳应了声好就去忙活了，陈皮跟柳絮则辗转去了大堂。

今日的通泰码头比往日似乎热闹了些，陈皮手下的小弟虽然不是很多，却也有十多二十个，平均年龄也在十八到二十五之间，都是一些家庭困难又想出人头地的小伙子，他们平时都不敢太过张扬，都本本分分的做事，一是忌惮陈皮的威慑，二也是因为陈皮的火爆性格。由于柳絮的到来，这里的氛围几乎从死气沉沉变为了朝气蓬勃。他们接触的女孩子也不多，有那么一个女孩在码头里，都觉得分外新鲜，况且还长相不凡，难免就忍不住多看两眼。以至于陈皮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来得及移开眼，陈皮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自是没办法容忍的，可在柳絮面前他一般不会发作，因此只轻咳了几声，再投下一个眼神。以众小弟日益积累的经验来看，舵主不高兴了，连忙垂下眼各干各的事，并且后背冒一出冷汗。柳絮自是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陈皮嗓子不舒服了，忙给他喂了一杯水，陈皮也不客气，一股脑的喝下。

柳絮是个闲不住的人，吃过早饭后，她就有点无聊了，陈皮想着要不带她出去逛逛，可一想到街上人那些目光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皮，你一般闲着的时候都在干嘛？”

柳絮坐在陈皮对面，双手托腮，眼睛的光亮泛起波光。

陈皮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多少闲下来的时光，通常都是忙累了就去喝酒，喝醉就昏睡，第二天依旧如此。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告诉柳絮的，可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柳絮看陈皮眉头紧锁又不说话，聪明如她，怎会不知道陈皮心中所想。她看着墨阳正从大堂路过，一下话风突转。

“嘿，小孩。”

陈皮朝她面向的地方看去，墨阳一脸疑惑的用手指指向自己，意思在询问刘南烟是不是在叫他，看到那女孩点头，墨阳才缓慢的移动脚步走去，舵主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当是习惯了，反正他一直都这样。

“有什么事吗？南烟小姐。”

柳絮端起茶杯勾勾嘴角，异常感兴趣的样子。

“你平时不忙的时候在干嘛？”

“做饭，扫地，劈柴，洗衣服。”

墨阳并没有向陈皮一样考虑那么多，而是非常自然的说出口。他的确是做这些的，自从来到这儿开始。

谁知，柳絮刚喝进喉咙的一口水硬是被这句话给如数喷了出来，然后就笑到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