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6

这一日，明月如常在茶摊听消息，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那步伐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疲惫。

“明月。”

她猛地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十刑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铠甲未卸，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他瘦了些，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确确实实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你...回来了。”明月轻声道，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我回来了。”十刑在她对面坐下，“这三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你的约定。那日在桃林，我还没来得及听你的回答。”

茶摊老板娘识趣地退到一旁，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明月低下头，轻声道：“边境战事吃紧，城主还有心思想这些？”

“正因生死无常，才更应珍惜眼前人。”十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战场上，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冲锋，支撑我活下来的，就是再见你一面的信念。”

明月心中震动，眼眶微微发热。

十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轻轻放在明月手中：“这是北境的一种特殊香料，名为‘月光草’。据说在月圆之夜燃烧，香气能让人梦见最想见的人。我攻入北境王帐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为你取来此物。”

明月握着那袋香料，指尖微微颤抖。这份心意，沉重得让她不知如何回应。

“十刑，”她终于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我...我愿意。”

十刑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伸手想要握住明月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了。他看着自己因握剑而粗糙生茧的手掌，再看看明月纤细白皙的手指，忽然有些迟疑。

明月却主动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这一路，辛苦你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尚未熨暖十刑的手背，他眼中刚刚燃起的欣喜便骤然一凝，锐利的目光倏地射向茶摊外侧的巷口阴影处。

“谁？”

一道魁梧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步出，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正是十刑的挚友与师父，天魁。他面色凝重，目光在十刑与明月交叠的手上扫过，沉声道：“城主，请借一步说话。”

十刑眉头微蹙，拍了拍明月的手以示安抚，随即起身与天魁走到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两人都以为这个距离，加之明月目不能视，谈话内容绝不会被听去。

天魁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十刑！你糊涂！我知你心意，但人䰠殊途，此乃天规铁律！你身为阎部大䰠，更是䰠王之子，岂能……岂能因一念之情，触怒上天，招致灾祸？”

树下的对话，顺着风，一丝不落地飘进了明月的耳中。她握着那袋“月光草”香料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并非此刻才知，早在穿越而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了十刑身为䰠族、背负着监视与惩罚人族使命的身份，也预见了那场注定的、惨烈的情劫。恐惧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她多时，天魁的话，不过是撕开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十刑背对着明月，声音低沉却坚定：“天规又如何？我之心意，与她无关，只与我有关。纵有万般责罚，我十刑一力承担！”

就在这时，明月却缓缓站起身，面向他们的方向，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必私下言说。天魁大䰠的担忧，我听到了。”她顿了顿，空洞的眸子“望”向十刑，一字一句，如同敲碎冰面的石子，“阿刑，你并非凡人，对吗？你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大䰠，驻守流沙城，守护亦监视着人族。”

十刑猛地转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连同天魁也愕然当场。他们从未向她透露分毫！

明月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意，带着洞悉一切的悲凉：“我不需要月光草来梦见想见的人，因为我最怕的，就是在梦里预见与你分离的场景。”她向前一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决堤，“我早就知道……知道我们的靠近会为你带来什么，你会从云端跌落，承受凡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十刑，我不是怕我们不能相守，我是怕……我怕我会害了你啊！”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十刑耳边。他看着她泪盈于睫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模样，看着她单薄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心中巨震。原来她早已知晓一切，原来她此刻的答应，是抱着怎样赴死般的决心。

他大步上前，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斩钉截铁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若神格注定因你而崩，我便做凡人！若命运注定因你而改，我便逆天而行！明月，我从不惧天命，只怕你不在我身边。”

天魁看着相拥的两人，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退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茶摊内外，只剩下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共同面对那已知却依旧扑朔迷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