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8

接下来的三日，对明月而言，是在甜蜜的决绝与隐秘的酸楚中渡过的。

明月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她听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声响，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熟悉饭菜香，那是她吃了十几年、早已刻入灵魂的味道。她伸出手，细细抚摸着母亲眼角的皱纹，那每一道纹路里藏着的辛劳与慈爱，都让她心尖发颤。

“娘，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她将脸埋在母亲温暖的肩头，声音有些闷。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这般黏人？”明母笑着，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城主这两日怎么没来找你，是和他闹别扭了？”

“没有，阿刑他有些事要去做。”

明月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用尽全力将母亲的气息、声音，乃至厨房里烟火气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她知道，此一去，山高水长，或许再无归期。

她又陪着父亲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日暖阳懒洋洋地洒在身上，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街坊邻里的琐事，说起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闻。明月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引导着父亲多说一些。她“望”着父亲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方向，仿佛能看见他那略带得意又饱经风霜的面容。

她甚至摸索着，为父亲泡了一壶他最爱喝的粗茶，为母亲梳理了她那夹杂了几根银丝的长发。这些寻常小事，在此刻做来，却带着一种无声告别的郑重。

“明月啊，”明父啜了一口女儿泡的茶，忽然叹了口气，“爹娘没什么本事，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如果城主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委屈求全，知道吗？”

明月喉头一哽，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用力点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女儿知道了。爹，娘，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

第三日的夜晚，格外静谧。明月躺在自己熟悉的床榻上，听着隔壁父母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翻江倒海。她对未来的恐惧，对十刑的信任，对父母的不舍，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知道，天亮之后，她便要割舍下这安稳的一切，随十刑踏入未知的、布满荆棘的逃亡之路。前路是凶是吉，她无法预料，唯一确定的，是身边那个愿意为她逆天改命的人。

她轻轻摩挲着枕边那个装着“月光草”香料的小布袋，十刑坚定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纵使前路荆棘，只要在你身边，于我便是桃源。”

明月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为了这份情，为了改写那血色的结局，她必须勇敢。

窗外，月色正浓，离别的时刻，一分一秒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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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天光未亮，一层薄薄的青灰色雾气还笼罩着小镇。一阵极轻的、却如同敲在明月心上的叩门声响起。

她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整夜未曾深眠，衣衫整齐。摸索着打开门，一股带着清晨寒露和冷冽铠甲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她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来了。

“准备好了吗？”十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明月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她转身，面向父母卧室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朝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她心碎的声音。每一次俯身，都是无声的告别，都是刻骨的歉意。

十刑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理解这份离别的沉重，却无法替代她承受。

最终，明月站起身，决然地转身，将手放入十刑早已等待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传递给她。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融入晨雾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承载了明月十几年平凡时光的小院。

然而，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巷口不久，李母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李母披着外衣，走到院中，望着女儿房间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大门的方向，眼中并无惊讶，只有化不开的担忧与湿润。

她早已醒来，或者说，她一夜未眠。女儿这三日异常的眷恋与细微处的反常，如同不断累加的筹码，让她心中有了模糊却沉重的预感。她听到了那轻微的叩门声，听到了女儿下跪磕头的声响，也听到了那两个逐渐远去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没有出声阻拦，也没有追出去。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进小院，刺痛了她的眼睛。

李母抬手，用粗糙的袖口擦了擦眼角，低声喃喃，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祝福远行的女儿：

“走吧，走吧……平安就好。”

她知道，女儿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坎坷。但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为她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