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潮湿如雨的青春。
中考、等待、查分,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窗外雨越来越大,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哭泣声。记忆的回响从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尽头涌来。我盯着屏幕,直到黑屏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碎片扎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暴雨中,我看见镜面中的我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眼睛红得吓人。我们站在雨中对视,像两个落难的灵魂。
雨滴模糊了镜面,我用手抹开一片清晰。镜中人与我对视,嘴角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你满意了吗?”我听见一个声音轻声问,是她还是我,我分辨不出。
镜面突然再次模糊,她在哭?泪水滚烫,与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下巴汇成温热的溪流。
镜面猛然炸开,所有关于过去的人和事物,连同那被我嫌恶的她,都被我砸碎留在了过去。此刻我回过头去只能见到一片狼藉。除了她,没人再能听懂我的别扭和矫情。
她问我,你怎么了?我却笑着说足够了。她后退一步,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碎镜里。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碎片深处。
雨水倒灌进我的眼眶。
她消失在碎镜里的姿势像极了我烧掉那些纸条的样子。火焰舔舐纸页时那种卷曲的弧度——先是边缘发黑,然后整张脸皱成苦笑。现在那些灰烬应该还躺在城市街角的下水道里。
在第一块碎片里,我看到了递给我纸条的他和黑灰的灰烬。初二一年过得极快。几乎都在泛黄的试卷和苍白的纸张中度过,耳边回响的是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和那些被风吹旧的纸条一起翻涌,升腾,消失的是细腻,热烈,温柔,赤诚的他。
谎话,背叛,谣言。有些承诺,终究只是年少时的一场幻觉。滔天的恨意把那年冬天的幻觉取代。
碎镜中的纸条开始褪色。我看到墨水在雨水中晕染成他当年写给我的第一行字。原来青春就是不断重写的草稿纸,最后都逃不过被揉皱的命运。但为什么被揉皱的总是我?为什么?
碎镜深处传来敲击声。那个消失的她正在用铅笔头叩打镜面,节奏和我跟他当年传纸条时的暗号一模一样。我伸手触碰的瞬间,所有碎片突然融化,变成无数只飞蛾,扑向雨中那盏奄奄一息的路灯。
昏黄的路灯在第二块碎片里挣扎,她们三个的笑脸在路灯下闪烁着光芒。
我和她们隔着镜片对视。她们嘴唇翕动的样子像极了那年,她们围住我,纷纷拥抱我,安慰凝结成我视网膜前的雾气:“不是你的错,我们永远支持你!”
那些被烧毁的纸条在灰烬里长出新的纤维。她们教我把谣言反折成剑奴,狠狠地扎进加害者的心脏。碎片中墨水里掺着雨水,每一笔都晕染成小小的盾牌形状。
而我也在她们被伤害时,挡在她们面前。听她们哭着笑着说“有一个嘴毒的朋友真好。”
我们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大笑,十几个人的笑声震落了我睫毛上的阴影。“多好啊,大家都站在我们身边。”
原来最痛的记忆经不起真心实意的笑声。
最后一枚碎片开始发光。我伸手触碰的瞬间,所有画面坍缩成瞳孔里的白点。在绝对的光明中,终于看清那个身影——她转过身来,校牌上模糊的照片正在一点点显影。
碎镜中的我笑颜如画,我听见她说,“没关系,只是失利而已。你还有我,你还有她们。”
镜中人终于完全显影。她身后站着十几个挥手的身影,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不同的碎片——有奶茶杯底的珍珠,有划满重点的旧课本,有被眼泪打湿的纸巾。这些碎片拼成的镜子不再反射过去,而是映出前方湿润的柏油马路,路面上积水映着刚刚放晴的天空。
暴雨停息,我发现镜子碎片开始生根发芽,锋利的边缘抽出嫩绿的新枝。
使我一次又一次成长的动力,都是当年我所反抗、所不肯承担的逆缘和逆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