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的话反倒让我们有口难言。
我曾以为陈牧会拼死抵抗,拒不承认,也曾想过他会想尽办法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可这一问,似一记闷棍重重击打在我们心上。
是他又怎样?
陈家财大气粗,朱家门庭冷落,就是对簿公堂,我们又何尝有胜算?
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孟院士恐怕不会将他送官查办。
既然如此,真凶是谁,还有什么意义?
陈牧于是直言道:“不妨告诉你们,那小子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杀他,只是想让他帮我办件事。可惜啊,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那小子胆子小,不肯做,我从顾汝之那里带走的酒便起了作用。你们说我下毒,殊不知这酒里可没有毒。只是,我哄他吃了些柿饼,再喝下这酒么……”
“别说了!”英台颤抖着走到陈牧面前。
“朱汀做这种事本不是我授意,他错就错在偏偏要用这件事来威胁我,我岂能看他脸色。还有,他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怎知自己麻雀哪能变凤凰,我可不是草包王彧。”陈牧偏要继续。
他此刻的洋洋得意反倒让我们做了跳梁小丑。
许多时候,信仰的崩塌只在一念之间。
“你说朱汀不肯帮你办的那件事是什么?”马文才依旧冷静,这样的事想必他已司空见惯。
陈牧信步走到骆红裳身边,笑道:“我和他说,要他继续装一次无常,这次不仅要吓得你屁滚尿流,还要指证你是天煞孤星,是因为你才把厉鬼招来!”
骆红裳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惶无助,她本能地向黄玉祁身侧靠了靠。
我看见陈牧眼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锐利的锋芒如刺,几乎就要化作猛禽将骆红裳吞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得罪过你!”骆红裳的嗓音已有些嘶哑。
“因为你是个女人。我知道你是孟院士的学生,可那又怎样,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呼风唤雨?只有把你赶出去,我才能给书院的莘莘学子们一个交代!”陈牧说得义正辞严。
骆红裳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在他们眼里,自己能留在这里全是因为孟院士的关系。
可他们说错了么?若非是孟院士盛情邀请,她如今和相夫教子的谢道韫又有何区别?
“说得头头是道,你不过是想借此事煽动人心,笼络自己手下的势力罢了。”马文才冷笑。
陈牧没有回答,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踏步出门,无人阻拦,因知阻拦无用。
我心中生起无来由的苍凉,这种悲怆说不清道不明,并非全是为了骆红裳。
抬头看见英台的眼神,我知她也是如此。
可怜那朱汀,假作真时真亦假,假作厉鬼勾魂,反被无常索命,可悲可叹。
朱汀一案尘埃落定,陈牧招认了全部行径,却只落了个扫地出门的下场,人命如草芥。
一转眼,已至岁末,又是一年。
想起去年遗憾没有共同度过的新岁,今年倒是能够全部实现。
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缺了王彧,走了陈牧,陆续又走了许多与陈牧交好的学子,原本热闹的书院一下冷清了不少。
孟夫子为大家备好了年货。
桌上摆好了五辛:葱、韭、薤、蒜、芫荽。亦有糖稀,齑、菹、脯、鲊,油炸的环饼和餢鍮。(薤是藠头,齑是菜泥,菹是泡菜,脯是干肉,鲊是干鱼,环饼是麻花,餢鍮是一种车轮状的大型油炸面包圈。)
我为英台戴上亲手缝制的华胜帽、皮袄和棉鞋。
英台脸上显出了久违的笑容。
门口摆上一支修竹、几粒花椒、半卷芦苇,窗里贴上剪成各式形状的剪纸。
腊日已到,这才有了几丝年味。
点起檀香,香烟袅袅,涤荡人心。
看遍千帆过尽,唯留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