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如果真的重来一次，规避所有不幸，你会不会成为你梦想中温柔优秀的大人。”

我独自倚坐在楼下的长凳上，今天的星星很少，晚风却很舒适，我把一把药塞进刚买的奶茶里，温热的奶茶混着坚硬的药片滑进胃，把头发一扎，转身上楼窝在落地窗前的角落，看走马灯。

庆郃市的夜景其实特别热闹，缤纷的霓虹灯游弋过我的脸，片刻后，世界一切都渐渐失了颜色，我从肉身中一寸寸抽离，还未感到片刻松快，周围的空间便以我为中心扭曲破碎。

许是老天的特别福利，我再睁开眼时，入眼皆是一片青翠绿意，一条小河隔开两岸，一道老桥飞架其上，而我悬在树旁，正对着九年前老家的卷帘门。

隔壁住宿的老婆打着蒲扇扯着嗓子和客人唠家常，妈妈和小姐妹坐在门前的树荫下纳凉，我晃了一圈，仔细核对后才发现我又回到了九年前，回到了那个所有的不幸都没开始，我如同向阳花一般阳光积极的时段。

我穿透层层墙壁……别说，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成功窝在了三楼我以前的小床上。不过让你们失望了吧，重来一次的我，此刻并没有像小说女主一样立志改变人生，一路开挂走上巅峰。我只是静静窝在被子里，看斜斜的光影一点点移动，月华慢慢浸润床头。

没忍住打了个盹，再醒来已是半夜十二点整，以前的我，还是就叫她许念好了。许念半个身子都浸在台灯的暖光里，一页页地看书。

我在床上愣了许久，才慢慢飘下来，慢慢开始打量这个思念了许久的，我。

我试探着戳戳许念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力度像是都化成一阵微风，轻轻吻了她的额。我试着和她打招呼，可她毫无反应，只在片刻后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又翻了一页数学资料。我不动了，耐心地看她。

接着她开始背诵历史，我留神听了听，是了，这是我升入重点班前一学期，数学一直都是我的死穴，这次期中考更是破天荒地考了个最低分，老师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我因为爱情荒废了学业。当成绩单发下来的那一刻，向来骄傲向来努力的我没忍住哭了整整一个上午，虽然凭着优势学科稳在四十多名，但若是期末提不上来，那么前两年的努力就全成了一场空———我进不了唯一的尖子班。

所以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调整了很久，最后也顺利进了T班，也顺理地一步步踏进深渊。

思及此，我捻着文竹的手又一次停下，转而去抚许念的额头，看着许念满草稿纸上写着的：尽最大努力和最好的自己相遇。我沉默了。

我要改变事情发展轨迹吗？说实话，现在的我还不太想。

我在她身后站了很久，直到许念起身关窗，我才慢慢窝在小床上，书页一页页翻动着，我突然有些疲累，撑着陪了她一会，就先她睡了————死都死了大晚上不睡觉干嘛。

第二天的傍晚，薄薄的橘红色染透了半边天，我乘着晚风陪着她漫步回家。我撑着脑袋温柔地看她，看她被风吹起的柔软鬓发，看她嘴边轻轻浅浅的笑意，在梧桐树的拐角处，她迎着路灯撒下来的暖光站定，回过头来朝女生说再见，那个女生揉了揉发红的眼，转身的同时也默默把许念塞给她的纸条展开，淡紫色便签上，小王子小心翼翼地护住玫瑰，而那玫瑰旁，印着一小段娟秀的字迹：“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啊。

“平芜尽处是春山”我咂摸着这句曾被我写满草稿纸的话苦笑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掐着时间点倒数。

校园里的银杏树染了漂亮的黄，在秋风里凄凉地舞了几场。

从三楼的窗外往下一望，轻而就从许念眉眼的倒影里看见一个单薄的男孩蹲在昏黄中捡拾叶片，这时已临近期末，期中考差后的她正卯着一股劲刷题，我缩成小小一团趴在桌上，冷眼看着男孩抿着笑蹭到她身边，身后是他擦了又擦，小心翼翼捏着的小巧的银杏叶片。

许念勾了好几个重点才抬头一笑，“好啦，我知道这题怎么做。快上课了，快回座位吧。”

男孩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地还是走了。

带着他脸颊的薄红和如鼓一般的心动。

我把自己蜷得更紧，男孩的纯真和热烈如绵针一般软刺着我的心，我的身体一阵又一阵不住地颤抖，我几乎快落荒而逃。

许念突然皱着眉，放下笔缓了好久。青春的少女们大多浪漫纯真，下课后好几个玩伴同许念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未来，许念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不明白她们为何不定下高要求高目标，反而追求那些闲适的，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贫乏生活。

“许念，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问。

突然被点到名的许念一愣，随即笑了笑：“我吗？还不清楚唉。”

“哎呀，许念以后肯定是T班的啦，到时候重点学校随便选。”坐在右前方的女孩笑着打趣：“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

许念笑着作势拍了她一下，我从桌上抬眼看许念，从那眼睫里流出的期待让我心慌更甚。

我越来越心慌，我突然想改变些什么，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拼命地阻挠许念和男孩的聊天，拼命地寻找可以让许念听见我的法子，可我除了在她俩聊天的时候突然把门关上或者把杯子碰倒以外，根本插不进任何事情。

包括那些初遇和唯一。并且，我发现每次我一产生要改变轨迹的想法并做出行动时，我的身体便透明一点。

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仰躺在星夜里对着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让我回来干什么。

我前辈子做了什么孽，死后还要把今生的苦痛再受一遍？

我一天天透明，许念毫无察觉，渐次上升的成绩和聊天框旁边的游艇让我心急如焚。

在20年的一个深秋，我终于找到了法子。

我可以用西方做仪式的羽毛笔书写出文字。我着实激动了一会，身形在风中颤了好久好久。

我稳住身形，开始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有风穿堂而过，我的身体已经开始破碎，眼前的景象也如远雾般朦胧，我慌乱地紧握住笔，第一行文字渐渐扭曲飞散，然后是第二行，第三行……

所有的文字在空中扭曲，分解，消散。我跪坐其间，绝望几乎把我淹没。

我转着泪眼寻找可以解救的法子，可我除了用这破败的身体在房间里急转了一圈又一圈外毫无用处。

我想留下什么，好让她知晓，好让她规避，好让她如十七岁的生日愿望般成长为一个温柔优秀的大人。即便，我会从未来的时空里消失。

突然间，一切都静下来了，空气在一瞬间凝滞，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手中的羽毛笔不堪重负被压得粉碎。

我低着头立在那，脑海里全是后来那些求不得留不住的苦痛。

声声啜泣从后方传来，我浑身一僵，有人从后方轻轻抱住了破碎的我。

那些眼泪穿透我的身体，直跌进我魂灵深处。到现在我才恍然惊觉，原来她一直都知晓我的存在，在每个她被噩梦吓醒后的清晨，在每次她突然心慌的瞬间。

我缓了许久才转过身，捏着她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说：“对不起呀。”

对不起呀，没能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大人。“在不久后的时光里，你会经历一些苦痛，那些磨难不仅会让你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星辰，一程有一程的山海，还会让你明白……明白很多很多不懂的道理，生活是个恶毒的女人，她会把你的理想一寸寸敲碎再给你些甜头做粘合剂，一点点粘回去。”

“许念，我是个俗人，在命运面前为了残喘一息，我屈服了。”

后来的我亲手把那些柔软的触角斩断，再垒起厚厚的墙壁，缩在里面苟延残喘。

我还想说，许念，别去靠近他，别去在乎他，纵使有再多的温柔唯一和重逢，在命运的天秤里，他还是选了没有你的锦绣前路。

我的身体发着微微荧光，消散的部分化成繁星点点簇拥着残存的我和泣不成声的许念，我抱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顺她的背，彻底消散前，我看着周围的萤火笑着说：“许念，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所以请你，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还来不及等到她的回答，直觉就告诉我将要离开，最后我拍了拍她的发顶，所有的力度化为一阵无力的风落在她身旁。

许念，你要好好的啊……

从那个下午消散后，我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荒芜破败的玫瑰园，我起身往四周看，遍地都是焦黑的藤蔓和灰白的断壁残垣，我一个人在那里转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我醒来之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玫瑰花苞，这里的风好大，我不得不蜷在花旁挡风，狂风骤雨来了一次又一次，花苞始终不见松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女孩撑着伞，牵着一缕轻薄的阳光，伤痕累累地走到我身旁，轻点伤疤笑着说：“你看，我也是很努力才变成了现在的你。”

可见，万事总有一线生机可供芸芸众生期盼，挣扎。

我怔愣着抬头，却见女孩盈盈的一张笑脸，大颗大颗的泪从她扇动的眼睫滑下，落进我的花里，顷刻间，那朵小小的花苞颤颤着开放，那一点嫣红在这个灰白的玫瑰园里格外醒目，我眨了眨眼，笑了。

所有的荒芜都破碎崩塌，一阵震耳的巨响后我感到自己再一次坠入深渊，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清脆的鸟啼跃入耳廓，万物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身体。

“哦呦，你们不知道的嘞，当时我刚一开门就看见这个姑娘倒在那里，哎呦叫都叫不醒的嘞……”

“……孤单一个人，害，也难过喔！”

我竭力睁开眼，终于从一阵白光后看见了初春冒着绿芽的树枝，房东阿姨看见我醒来，连忙抓着我的手安慰了几句后，一阵风似的跑去喊护士。

刚醒的我虚弱无力，脑仁紧得厉害。

不多时，我不经意地往窗外望了一望，有个高马尾抱着课本的女孩子轻轻坐在窗沿，那些时光蹿进脑海，我们笑了一笑，同声道：

“好久不见。”

窗外的寒枝一点点抖落陈年的白雪，燕雀在明亮干净的天空里飞翔，这场长达九年的冬季，也终将迎来点点春意。

嘿，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