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在黎簇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中悄然滑过三年。
黎玥带着黎簇搬了两次家,最终在一座以历史文化名城著称的江畔小城定居下来。这里节奏舒缓,底蕴深厚,适合孩子成长,也适合她修复内心和谋生。她凭借扎实的考古学功底和一份伪造得几乎天衣无缝的简历,进入市博物馆下属的文物修复中心,成为一名助理修复师。
工作是在幕后,与沉默千年的器物打交道。清洗、拼接、补配、作旧……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青铜器上的斑驳锈迹,陶俑身上细密的开片,古画绢帛上脆弱的墨迹,在她手中一点点重现昔日的光彩。这份沉静的工作,像一种温和的疗愈,慢慢抚平着她内心的波澜。
下班后,她会第一时间去托儿所接黎簇。小家伙已经能跑能跳,说话口齿伶俐,一双酷似吴邪的大眼睛总是充满好奇,打量着整个世界。
这天是周末,黎玥带着黎簇在江边公园玩耍。春日暖阳,江风拂面,黎簇追着一只花蝴蝶,咯咯笑着跑远。
“爸爸!”
一声清脆又模糊的叫喊,让正在看书的黎玥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不远处,黎簇停下脚步,仰着小脸,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陪孩子放风筝的高大男子,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爸爸!看,爸爸!”
那一瞬间,黎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痛楚汹涌而至,几乎让她窒息。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小小的、温暖的身体。
“小簇,那不是爸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黎簇扭过头,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困惑:“那……我的爸爸呢?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母子间平静温馨的泡沫。黎玥看着儿子渴望答案的眼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擦去他鼻尖的汗珠。
“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她选择了一个最俗套,也最能暂时安抚孩子的谎言,“等小簇长大了,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也许就能见到他了。”
她将黎簇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对抗现实的力量。她在心里发誓,要把所有的爱,加倍给予这个孩子,弥补他生命中那份注定缺失的父爱。
晚上,将睡熟的黎簇安顿好,黎玥独自坐在窗前。窗外月色朦胧,江面渔火点点。儿子的那声“爸爸”,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她拿出藏在一本厚厚古籍里的那张泛黄的、从毕业集体照上小心翼翼剪下来的吴邪的单人照,指尖轻轻拂过那张青涩而干净的脸庞。
吴邪,你现在……还好吗?你是否已经彻底变成了吴三省希望的样子,在那个我无法想象的世界里浮沉?与此同时,远在广西巴乃的深山密林中,吴邪的情况远非“还好”二字可以形容。
潮湿闷热的雨林,遮天蔽日的树冠,无处不在的蚊虫蚂蟥,以及潜藏在暗处的、更加致命的危险。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下墓,但每一次,都像是在鬼门关前打转。
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经历,早已将那个杭大考古系学生吴邪磨砺得面目全非。他皮肤黝黑,身形精悍,眼神里少了当年的清澈,多了警惕、疲惫和一种深埋的锐利。他熟练地检查着装备,与王胖子、解雨臣等人低声交流着行动计划,神情专注而冷峻。
张家古楼的诡异与凶险远超以往。诡异的密洛陀,致命的强碱陷阱,错综复杂的通道……他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迷宫里挣扎求生。
在一次躲避密洛陀的追击中,他们被迫进入一条狭窄的缝隙。黑暗、缺氧,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吴邪靠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大口喘着气,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晃动。在极度的紧张和疲惫中,他的脑海里忽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一个温暖明亮的房间,一个眉眼温柔的女人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婴儿,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细节,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与刺痛交织的感觉。
是黎玥……
他猛地晃了晃头,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幻象驱散。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生存下去,才是唯一的念头。
“天真,发什么呆!快走!”王胖子在前方压低声音催促。
吴邪咬咬牙,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跟上队友的脚步,继续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每一次这样的经历,都让他离过去的自己更远一步,向着那个被称为“关根”的、更加冷酷决绝的未来,更近一步。
黎玥的生活,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黎簇一天天长大,那份对历史、对未知的好奇心也越发明显。他不再满足于儿童画册,开始对黎玥书房里那些厚重的、带着插图的考古书籍产生兴趣,尤其喜欢缠着母亲讲那些青铜器上奇奇怪怪的纹饰和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妈妈,这个像眼睛一样的图案是什么?”
“妈妈,为什么这个小人的手有七个手指头?”
黎玥耐心解答着,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儿子在某些方面展现出的敏锐和直觉,让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尽力引导,希望他能拥有一个正常的、远离阴影的童年,却又无法扼杀他天生的兴趣。
这天,黎玥带着黎簇去市里新开的科技馆参观。在人头攒动的宇宙展厅,黎玥正给黎簇讲解行星模型,忽然,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猛地回头,视线在人群中快速扫过。熙攘的游客,兴奋的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展厅角落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在看星图简介的男人身上。那个背影,瘦削,挺拔,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吴三省。但那种感觉,同样不容忽视。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平淡无奇,没有任何特征。他看了黎玥一眼,眼神平静无波,随即若无其事地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黎玥的心跳却漏了一拍。她不确定这是否又是吴三省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蹲下身,紧紧握住黎簇的手,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妈妈,你怎么了?”黎簇仰着小脸,不解地问。
“没什么,”黎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们该回家了。”
她牵着儿子走出科技馆,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平静的日子,似乎正在倒计时。那些她试图逃离的过去,以及吴邪所身处那个世界的阴影,正以她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逼近。
而在她看不见的维度,吴邪在张家古楼经历着挚友“离别”的彻骨之痛,性格进一步沉郁,向着制定“沙海计划”的那个“关根”加速蜕变。
两条本已平行的命运线,在各自经历了成长的阵痛与黑暗的洗礼后,因为一个名为黎簇的孩子,以及那无法割断的血脉牵引,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近。
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