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琉璃》
血映着殿堂的冷光，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浸入大理石砖的缝隙里。在濒死前模模糊糊的当口，赆羽平静的望着少女痛苦凄婉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回忆起一些无意义的前尘往事。
那是特别早的时候了。每到晚上，月光漫过屋檐时，赆羽仍然在演武场练刀。细小的雪花在他的睫毛上凝结，脸上淌下汗珠在坠在匕首上之前就会结冰，叮叮当当地碎成数瓣寒星。
这里不会寂静无人，也不会无声。有别的更小、更努力的孩子也在拿着趁手的兵器起舞，有乌压压的仆从，有呜呜咽咽风滑过耳畔。但是，他总是会觉得练武场非常安静，他总是感受不到人影。他的心里古井无波。
在休息的时候，他会很奇怪地望着西厢房发呆，如果那里漏出的暖黄烛光，他就知道那里一定有团雪青色身影正趴在桌子上，用冰凿雕刻着一小块冰。在没有冰的时候，也许会是一段小叶紫檀或者椴木。
“十四小姐又在偷懒。”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旁的侍从们之中总有人不屑地说。
当然，这个时候也会有人察言观色地反驳：“小姐才5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呢……”
不过，无论身边的人怎么说，他倒也是毫不在意的，仅仅只是饶有趣味的望着。
依旧是很小的时候，在他七岁生辰那日，母亲将那把金镶玉嵌匕首按进他掌心：“你要记住，两年之后的筛选……活到最后的才是苏家真正的孩子，不可心软。”
她顿了顿又说：“尤其是那个孩子……”
“……”
“早年我为了生下你，吃了很多苦……”
母亲还在谆谆教诲，他的目光却穿过雕花门隙，望见小十四正踮脚去够檐角冰棱。雪光照耀在她漾着生机的眸子上，她转过头，和后面的侍从说着什么。感受到他突然投来的目光，她惊喜似的回望，冲他挥了挥手。
有微光在他眼眸中流传，他看着她轻蔑又温柔的笑了，“好啊。”
要说小十四有什么能称之为上进的地方，那就是她很喜欢读书。
除了雕刻，只有看书的时候她才会安静下来。看着对着书本插图出神的小十四，他并不明白这个不太聪明的妹妹为何对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她看的书太杂了，依然被打为了纨绔那一类。在筛选前几天，赆羽每每在晚上睡不着觉，枕着屋顶的砖瓦望星空。后面就连星星也没心情再看一眼了，于是翻身跃下屋檐，慢慢走到了藏书阁的门前。
那夜他翻了很多藏书阁的书，心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在放置一本书的时候，他摸到了书架边角的一个奇怪凸起，咔哒一声，他用力一按，一本染血的手札从暗格的里掉了下来。
它破破烂烂，平平无奇，却好像有什么强大的魔力让人无法忽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
它破破烂烂，平平无奇，却好像有什么强大的魔力让人无法忽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
那本手札在泛黄的宣纸上几乎详尽地写满了苏氏代代相传的血脉筛选记录，配有潦草而可怖的插图，书的最后一面是一幅令人难以直视的画卷，几乎所有幼小而尊贵的躯体倒在血泊中，只有一个人影静静的跪在在殿堂之间。
这么多孩子，只有一个可以活下去。
他从不怀疑自己是最后胜者的结局。对于这些他大半已经知道的事，他读的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翻完。看的无趣的时候，知道她很快要死，他突然想起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街边的小摊上会售卖各色糖糕。明明可以一人一块，但是她喜欢分着吃，总爱把糖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块塞进他嘴里。
“哥哥，甜吗？”她仰头时，眸子里盛着破碎的光。
“……”
值得追忆的还有上元夜里她的笑声，当赆羽把她举过肩头看飞起的孔明灯，她软软的发梢扫过他的头顶，她在幸福的声音里双手合十，祈愿着每一年都有重复的今天。
不过以后估计看不到，也听不见了。
……那倒也无所谓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总是会长大的。
然后就是那个令人无法忘怀的夜晚，他的剑尖抵住了小十四的咽喉。苏氏子弟在琉璃阁中厮杀，血雾将月轮染成赤红色。
如果他能多注意一点小十四，他或许可以看到：她感受到刻骨的疼痛刺入皮肤的瞬间，他依附于他的动作变得僵硬，脸上担忧、恐惧的表情像被一把大火烧尽了，无比荒芜。
她一脸茫然的咳出了血，他看到小十四颤抖的手指按住匕首，羊脂玉般的颈间绽开细小的血珠。她指缝的血溅落在少年手背，带着温热的刺痛，她却恍若未觉。
她只是呆呆的看向他的眼睛。
匕首折射出来的寒光勾勒出他们俩的眼眸，若问在这个要紧的当口少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会说：
“傲慢。”
他几乎不留余力的想抽刀再刺，可是人影突然偏移，他的刀锋只来得及削断她鬓角垂落的流苏。
最后的记忆是颠倒的天地。赆羽望着插进心口的匕首，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碎掉了。
她在杀戮的那一瞬，气息急乱，动作却极为迅速平稳，看向他的眼眸像一朵冰封千年的古莲。
她之前的脆弱是装的？不，这不可能，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想起了那本书，那本暗格里被藏起来的书。他想起来了小十四的散漫，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小看她，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败。
“真狡猾啊...”他咳出血沫，指尖抚上少女冰凉的脸颊。此刻的小十四像被抽去魂魄的傀儡，泪水混着血水落在青砖上。
血月沉入了琉璃瓦，赆羽用最后的气力扶上她的脸颊，到死都傲慢着，不肯撕下彼此脸上的面具，维持着无用的尊严。
“你要活下去。”
他望着少女空洞的眼睛依旧温柔的笑。就好像，匕首刺进心脏和脖颈的事情从未发生。
死前的祝福是刻毒的诅咒，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松开匕首，跪下，抱头。染血的手指捂住嘴唇，几乎又干又呕，好像五脏六腑都碎裂了。一如她在看到插图的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
在她低头的片刻，檐角的冰棱正巧坠落。那支也许会被她摘下来雕刻的东西，终于碎成满地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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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寒！（之前她过生日的时候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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