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幅由二十七岁的中国青年画家所绘作的油画《意大利没有雪天》在世界艺术圈引起热潮。其描绘的意大利海岸在一种亮度与饱和度极高的状态下,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天空万里无云,蔚蓝海洋尽头红日初生,阳光撒向近处的白塔上,灿金与象牙白交相辉映,耀眼又圣洁。塔下雏菊星星点点,岸边红树林郁郁葱葱,极尽明媚欢愉。
这是许望舒在利博洛时作的一副风景画,他在作品名处想了想,写下了这个名字。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这位天才画家‘月亮’。许,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吧。”热情的外国女主持朝着镜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东方面孔的青年肤白唇红,今日在镜头前穿了一件白衬衫。和杏色长裤,外披栗子羊毛大衣,还戴上了平日里作画时的金丝框眼镜,整个人儒雅随和,眼睛灿若明星。
他面对镜头有些羞涩,但也大方地介绍道:“大家好,我的名字是许望舒,是利博洛学院研三的中国留学生,主修油画。”
“许,欢迎你来到意大利。”女主持面向他,“大家知晓你在作品的署名是“月亮”,都很好奇你为什么将它作为绰号。所以我能帮大家问一下吗?”
“当然”许望舒微微一笑,“我们中国有一位很伟大的诗人名叫屈原,他最出名的诗《离骚》中有一句‘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便是‘月亮’。我父亲告诉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常常望着月,一看就是好久,忘了时间。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也许是对母亲的一种思念吧。”
女主持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东方文化真是神奇!”
许望舒点点头,眼里含着一点水光,然而,只是一瞬。转头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扬起笑对镜头说:“欢迎大家到中国来玩哦。”
演播厅对他突如其来的‘广告’先是一惊,反应后逗得哈哈大笑,女主持人的金色大波浪也被笑得摇摇晃晃。
“好了”女主持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看不出来月亮也真是个有趣的人。回归正题:谈谈那幅作品吧。”她昂首示意后台人员,随后那张万众瞩目的油画在身后的大屏显映出来,引起一阵惊叹。
宁静澄澈的蓝与炽热涌动的红在海天之际相遇,高塔之下鹅黄乳白的花扎进翠绿的草荫中,像草原上的银河星汉灿烂。沙滩上的红树林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也许是春色撞进了人间,或者夏季醉倒在了意大利,再者还可以是秋天与这里最初的相遇。它们在血红的太阳、在湛蓝的海洋、在米白的铁塔、在碧绿的森林,肆意地倾泻着自己的美,那是自然,那是情感,那是生命。许望舒的神色沉了下去,嘴角勉弱留着礼貌性的笑容。
“月亮,你为什么会想到画这副油画呢?”
“我想,人们总是愿意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厌恶离别和失去,又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
兀兀穷年,浮华万千,一年又一年的轮回也不过是万物伊始;萌芽,生长,成熟、凋落。四季春去冬来,生命转瞬即逝。一生中人总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仅有的美好,弥留之际都还苦苦追寻,带着眼角欲望与不甘的泪溘然长逝。回见水边蜉游朝生暮死,生得短暂,却又死得无悔。
“其实我们时常会忽略掉身边的人,错过许多珍贵的事物。与其期盼一些虚无飘缈的东西,倒不如活在当下,留意自己所拥有的,爱自己所爱的。”
“那你为什么会取《意大利没有雪天》这个名字呢?回顾你的作品,似乎‘冬天’的主题很少出现。这对于一个专注于风景的油画家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许望舒最后一丝笑意也被敛去。
冬天是消亡,是陨落,是天地的噤声,是万物的寂然。下雪的冬天更是带血的罂粟,用极致的美掩盖了雪层下的肮脏泥乱,彻骨残忍。
尽管意大利的雪在地中海海风地吹拂下落得再温柔,许望舒的画也再没出现过一片雪花。
有人说雪天颓败的气息,与许望舒歌颂生命的风格不符。有人说或许他只是简单地不喜欢雪,也不喜欢冬天。有人说许望舒的家乡不常下雪,所以对“雪天”的感知少,所以才避及不谈。等等众说纷纭。直到有人出来反驳——他说,在许望舒早期还在中国的画中,有一幅是有雪的。
路灯在街道边发出昏黄的光,周围破败的民居旁的矮墙失了修,掉下灰露出早已褪色的砖头。夜晚时分,四下无人,云层里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飘荡在繁华都市角落的灰色人间。
作品名为《赐予》。
“我以前有一幅画,画得就是我的故乡,上海的雪,被我送给了我的弟弟。
“我二十二岁那年的元旦,少见的下了雪。恰巧当天我和父亲为着油画的事大吵一架。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商业上具有鲜明独到思想的父亲却在我学艺术的方面如此古板迂腐。于是,我摔了门,赌气又狼狈地逃出房间。”
许望舒缓缓开口,将那段尘封的岁月拍拍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层层解封。“说起了你们可能不信,但我的确害怕了。我的弟弟当时就蹲坐在门口,见我出来,呆了一下,又不管不顾地拉我到窗前,很兴奋地告诉我晚上会有雪。”
“哥,下雪了。”
洁白无暇的雪花从天空的云里飘落,润泽了心中的荒芜之地。
许望舒凝望着窗外的雪花,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的玻璃,像是一个囚犯渴望着监狱外的自由。他没发现秦云正偷偷看他,独自将手心里另一个人的手握紧,慢慢朝他靠的更近些,直到头碰到许望舒的肩膀,直到两个人的心相互融化。
雪就这么的落下,无声又悄然地改变着一切。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雪。后来我先是按照父亲的安排进了公司,工作两年后攒够了学习足够的钱继续研习油画。
“这幅画的名称为《意大利没有雪天》并不是对意大利带有任何偏见。相反,我很喜欢佛罗伦萨的每一个季节。”许望舒抬起头,再一次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只是对我而言,那天之后,我的世界便再也没有了相同意义的雪天。
他起身,说了最后一句作结束语:“因为我不会再迷茫,并且坚定不移地画下去。”
而雪在哪里,云会告诉我。
许望舒在心底说。